他还能说什么呢?说君臣之别?说宗室体面?说相信他的感情?
这些在嬴政近乎偏执的,渴求绝对占有和排他性回应的情感面前,都成了隔靴搔痒,甚至可能火上浇油。
燕丹沉默了。
他垂下眼睫,避开了那灼人的视线,然后,做了一件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也是最本能的事——他默默地,带着几分笨拙的内疚,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嬴政依旧紧绷的身体。
这个拥抱很轻,带着试探和安抚的意味,与他平日里或戏谑或亲昵的拥抱不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道歉和妥协。
他想用行动告诉嬴政:我在乎,我并非无动于衷。
然而,两人身体靠得如此之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体温,但燕丹却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仿佛突然立起了一堵无形的,冰冷而坚硬的墙。
嬴政的身体在他抱上去的瞬间僵硬了一下,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反手将他紧紧搂住,而是依旧保持着那种带着防御和疏离的姿态。
嬴政没有推开他,但也没有回应。
他只是任由燕丹抱着,呼吸沉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远未平息。
这无声的抗拒,比任何言语都让燕丹感到一阵心慌和无措。
当晚就寝时,这种诡异的氛围达到了顶点。
以往,无论白天生了何事,入睡时嬴政总会习惯性地将燕丹揽入怀中,仿佛只有确认这个人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他才能安然入眠。
但这一夜,嬴政破天荒地背对着燕丹躺下,两人虽然同榻而眠,中间却隔着一道足以再躺下一个人的空隙,宛如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燕丹仰面躺着,怔怔地望着头顶繁复华丽的床帐阴影,心中五味杂陈,一片冰凉。
夜晚的寂静放大了一切细微的感知,身旁之人传来的呼吸声清晰可辨,却带着刻意的压抑和距离感。
一些曾经模糊存在,却被他刻意忽略或不愿深想的念头,在这一片冰冷的寂静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在他与嬴政的这段关系里,嬴政的付出,远比他要多得多,也要纯粹和炽热得多。
嬴政对他的依赖、占有欲、乃至那种近乎毁天灭地的偏执,虽然有时让人窒息,但其本质,是一种毫无保留,倾其所有的投入。
而他燕丹呢?
燕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得出了一个让他有些难堪的结论:他是个自私的人。
他无法像嬴政那样,爱得那般决绝,那般具有毁灭性和排他性。
他不能,也不会成为那种为爱冲锋,不顾一切的骑士。
他的灵魂深处,始终烙印着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印记——理智、权衡,甚至……怯懦。
他辅佐嬴政,帮助他,固然有对嬴政这个“人”的真切心疼,有对千古一帝的偶像光环滤镜,但扪心自问,难道就没有更多的,为了改变自身生存环境的算计吗?
因为他知道历史,知道嬴政终将统一六国,成为最后的赢家。
跟在嬴政身边,是他在这个乱世中,能为自己找到的最优生存策略。
这份初衷,本身就掺杂了利益的考量。
而且,嬴政马上就要加冠了。
加冠之后,他将是真正的秦王,大权在握。
待到将来扫平六国,他更是至高无上,言出法随的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