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一个字也没说,陈良玉却听出了那声冷笑的意思,分明是在讲:活该,你也有受人胁迫的时候。
陈良t玉负手,道:“战况紧急,这事儿先放一放。”
城阳伯当即顺坡下驴,“不急不急,好说。”
铜门关一破,舜城便是座孤城。陈良玉集结兵马于城外,兵分三路包抄围困,昨夜激战过,舜城的援兵没那麽快到,城中半数伤兵。
几十架溅上湿泥的投石车在前头一字排开。
戌时,东北风起,滚石浇上火油燃亮将黑不黑的薄暮,掠过护城河砸向城楼,顷刻西北角楼便塌了半截。
陈良玉一声令下,“放火鹞!”
刹那间,裹着松脂的草编鹞鸟腾空而起,叛军城头的箭失了准头,射在草鹞身上瞬间引燃,巨鸟羽翼间火光明灭,朝城头的弓箭手扑了过去。
舜城城头的守军乱了阵脚,自顾扑灭自个儿身上的火。趁此时,身披巨型风筝翼的少年兵已系好绑带,腰系长刀,手里各自握了一把匕首。风筝翼载人须控制身量,故而绑在翼上的兵士年岁皆不大,身子轻盈,才好借风力跃上城楼。
岳正阳也在其中。
风又乍起,巨型风筝翼自高处迎风滑翔,直降舜城城楼。
岳正阳稳稳踩在垛口,脱了风筝翼往下一跃,瞅准一人,正三步并作两步往城楼下跑,看衣靴是舜城守将无疑了。他抽出长刀,朝那人劈了过去。守将持槊仓促迎上岳正阳的长刀,金铁的交鸣声震痛手骨,仓皇中钢刀便架在了颈侧。
岳正阳道:“大将军有令,开城门投降,饶你不死,否则就地格杀!”
守将望了一眼城中冲天的火光,西北角楼也塌了一半。而西边更远处,丝毫未见援军的踪迹。
岳正阳的钢刀又往他侧颈抵了抵,“你降是不降?”
守将叹了一声,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槊。
舜城厚重的城门从里头打开,岳正阳押着舜城守将跪在陈良玉的战马前,举着印信与舜城舆图献降。
林寅下马,接过印信与舆图给陈良玉过目。
陈良玉看过之後,道:“剩下的事,交与城阳伯处置。”指了指守将,“带回去,本将有些话要问。”
临走,陈良玉的目光在岳正阳身上稍作注视,道了句:“好小子。”
岳正阳耳尖腾地烧了起来,原本绷直的脊背更挺,玉狮子在视线里跑远了,他才想起学着平日的模样抱拳谢恩,“多谢大将军!”也不管陈良玉听得见还是听不见。
***
户部与中书清查粮税,从各衙司调派不少人手,连最清闲的翰林院也被支配着点灯熬油地忙碌。
各州郡的账目每年呈送一次,今岁岁中,谢渊突然下旨,要各地太守丶刺史即日呈报账目进宫。
只田亩这一项的灰産,便牵连朝中数千人。
若是苏察桑任户部尚书那会儿,倒也好办,与户部一通气,事先盖好空白文书,到户部衙门对完了账再呈报,也稳妥些。农桑署一设,是麻烦些,只要不出大纰漏,谢文珺的账面过得去,也懒得与他们计较那麽多。
可眼下不好办了。
现任户部尚书荀书泰是个刺头,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正旺,不肯容情,依照户部的钱谷册书丶农桑署的粮税册子与兰台的鱼鳞图籍把朝中不少官员查了个底儿掉。
偏这位刺头是皇後胞兄,是国舅爷,若皇後怀的是个皇子,那荀书泰往後的身份更是贵不可言,等闲得罪不起。
朝廷正是要用银子的紧要当口,谢渊一怒之下,已处斩了几百个官员,家産抄没充了国库。
朝中人心惶惶,不少官员将情面卖到长公主府。
谢文珺也不吝啬为他们指一条明路。
“断尾求生,还田于民。”
起初,大把人不愿将田産白白送给平民,越往後,他们越发现,要送也得拼谁送出去得快,哪怕只犹豫半日,抄家的圣旨便到了。
也罢,只是眼下断尾,过了这阵子有的是手段再把地圈回来。
至今年秋,凉意初蛰时,各地官员纷纷平账。
谢文珺的後花园瓜藤上还结着两颗白润的甜瓜,柔嘉没事便蹲在那里盯着,鸢容怕她蹲得累了,搬来一只矮脚软凳把她抱上去坐着。
谢文珺看到她一只小手探出去,“柔嘉,不许摘。”
柔嘉听话地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