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玉似乎全然未察觉外界的异样。
她人又贴过来,提着力,用自己的身体给谢文珺做支撑,目光贯注于脚下的路。
临夏大营扎在两面临山处,不远处有溪流水源,山上碎石滚落在溪流中,在流水经年的打磨下磨平棱角,堆积在溪底与岸上,偶然被营中兵士捡走几块把玩,又被随意丢弃到人走过的每个地方。
陈良玉脚尖驱开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块,道:“当心。”
谢文珺不声不吭地掩饰着身体的虚弱。这里是临夏大营,谢渊身後的一干人等多是有名有姓的将领,谢文珺是携旨而来的,无论如何不能失了皇家威仪。
她想将手从陈良玉手掌中抽出去,只是一时疲累,还没到腿软得站不住那地步。方一动,却被猛缩的五指抓得更紧。
她看过去。
陈良玉面色如常,将紧握的手垂下,隐在袖中。
陈良玉的衣装是翻领窄袖的,袖口用绑带穿过皮革系一圈固定,任她挥枪舞剑都不乱,却也藏不下任何东西。
只得借谢文珺的广袖遮掩。
陈良玉:“见过慎王殿下,见过王妃。”
谢文珺:“三哥,王嫂。”
“不必多礼。”谢渊先是看了看陈良玉,目光又落在谢文珺脸上,道:“江宁,受苦了。”
营门与中军大帐之间是一片开阔的校场,校场四面,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巡逻的士兵穿梭于营帐之间。
士兵操练,甲胄碰击的“锵锵”声震耳欲聋。
温度在衆目昭彰下藏匿丶交换,她们就这样握着彼此,连步伐都是一样的。
手心一隅之地,撑起了另一个心安之处。
那样坚定的支撑,仿佛可以抵御世间所有风雨。
荀淑衡身子重了,扶着腰,走得不快,宪玉在一旁搀扶。
隆起的肚子阻了视线。
她看不到脚下,步伐偶有不稳。
陈良玉搭了把手,道:“军营杀伐之气太重,这山间水畔风又大,入夜寒凉,湿气也重,王妃有孕在身,不宜来此。”
荀淑衡拢了拢风吹乱的鬓发,道:“殿下也这般说,是我缠闹,想提早见故友,才允我来。”
虽是故友寒暄,气氛却不轻松。
“良玉,侯府不同于荀府尽是文人,你定然有能联络家里的法子,近日……可有庸都的消息?”
忽闻庸都二字,陈良玉手心微微出汗。
下一瞬,她感觉到广袖之下那只手被反握丶被攥紧。
在那一方只有袖口大小丶只有她们二人能感受到的隐秘之地,谢文珺也在试图反哺她以支撑的力量。
庸都已经变天了,荀府昼夜有人监禁丶把守。荀淑衡如今的身份是慎王妃,若谢渊起兵,祺王会如何处置荀家?是杀之以绝後患,还是加以威胁利用都未可知。
陈良玉嗓音半哑,道:“荀府暂且无事,王妃且安心。”
中军帐下前插着牙旗,以狮虎作纹路。
谢渊将一道圣旨摊开在案几上。
明黄底色,朱砂墨书写下的字迹格外醒目。龙腾云海的花纹是出自宫中无疑,可该盖朱红大印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一道没盖玉玺印章的圣旨。
言风道:“半月前,民间就开始有传言说皇上要禅位于慎王殿下。圣旨是前几日才到的,命殿下接旨後即刻回宫,不得带兵。”
只身回宫。
那只怕有去无回了。
禅位传言出自何处?半月前谢渝身死的消息还瞒着。太子尚在,谁会谣传皇位欲传给慎王?庸都封禁戒严,连她都是见到谢文珺才知道太子遇刺。除了谢文珺与荣隽,还有谁知道太子的死讯?
飞虻能将消息传出来。
飞虻的消息不往外递,但若是造它的人想通过飞虻探听些什麽,简直易如反掌。
陈良玉有点懊悔,应该将江伯瑾扣下的,或是直接杀了。他想趁乱世兴风作浪,偏还怀着一脑门子引风煽火的本领,放他走反而会埋下祸患。
谢文珺道:“庸都自然要回,却不是单枪匹马地回去。三哥有何打算?”
谢渊道:“从长计议。”
谢文珺背脊挺得执拗,竭力绷直,却还是叫荀淑衡一眼瞧出不妥。
荀淑衡极快地扫过所有人的脸,都是一样的神色凝重,一样的不可言宣。
她应当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