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荣酒酿得好,她偏不服气旁人这麽说我,就酿果子酒,她给我的酒和给其他人的不一样,我那坛喝许多都不醉人,最多就是脸会红一点。我後来喝倒了十多位将领,自那後,可能他们觉得无趣了,再没人逼我饮酒。景荣酿的果子酒是甜的。”
谢文珺静默地听着,待她说完,道:“若有机会,带我去见见她。见景荣。”
陈良玉应道:“好,一定。”
“一定要回北境吗?”
陈良玉被她问得沉默。
但她仍笃定,自己会回北境。宣元十六年随爹娘回庸都的时候,她也是当自己是这座繁华喧闹的都城的过客。迟早要回去。
北境很荒凉,出了城门便是一望无际的荒野,碎石瓦砾,寸草不生,风一吹,天空都染黄。在那片最原始的土地面貌上,人与动物都或多或少保留着生命里原始的残忍丶野蛮,驻扎在北境的军队,除了抗御外敌,经常还要分出兵力维和,几乎每天都有恶意伤人丶杀人的事件。隆冬食物少的时候,荒原上的狼也会入城袭击人,猎食。
生命无时无刻在遭受威胁,暴力就成了生存的手段。
是以在踏入上庸城的时候,万千百姓夹道欢呼,陈良玉竟一时无从适应。北境的城池中若有人潮聚在一起喧嚷吵闹,只可能是民衆暴乱。
喧嚣叫嚷的人群,怎会与平和二字兼容?
那时她很难找到一种言辞形容自己是什麽样的感受,後来张嘉陵死而复生,念叨自己来自千百年以後,从他不着调的妄语中,陈良玉才最终找到那个能够解释一切的词语。
文明。
她终于理解了严伯讲的儒道治国丶八股取士的治世安民之术,也明白了这个世道为何尊崇读书人。
她要回到北境,去试着驱逐那片大地上的外敌与野蛮。
有生之年,守一方安定。
还有另一个缘由,她本以为,兴盛女学在庸都这样学风盛行丶儒士成林的地界儿上更易施行,却全然忽视了这与当下的治世之道相悖。她逐渐发现,越是崇学尚读之都,越腐朽。
那些通过捧卷而读青云直上的既得利者,古板陈腐,还异常排外,他们不愿将其中的好处分让给别人,更何况是女人。如果土壤不适宜,种子播下去很难存活。
庸都有谢文珺在,又有沈嫣丶谷燮从旁扶持,国子监一开,馀下的事便可以慢慢地来。那麽她就可以暂且放手,回到北境去,在那里开拓新的路途。
陈良玉一句话也没说,谢文珺却已知道了答案。
她问:“庸都,难道没有你放不下的人了吗?三哥呢?你也不在意了?”
“慎王殿下?”她诧异的神色在脸上几经流转,才明白过来谢文珺说的是什麽事。那年她携功邀恩,请宣元帝赐婚,如今再想起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了,久远到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陈良玉突然笑了一声,“年少不懂事,殿下还记得呢?”
“记得。”
谢文珺声音很轻,轻得发颤,“笑什麽?”
“笑那时心无忌惮,行止放纵,无非是依仗着身後有父兄撑腰。若换作现在,断然再不敢那般鲁莽。”
地上人影拉长逼近,陈良玉在谢文珺面前蹲下,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庸都确有一人,我放心不下。”
铁錽信筒。
将它交到谢文珺手中,讲明铁錽信筒的关要与用途,陈良玉道:“只要我没死,有它就能找到我。”
永嘉城中,谢文珺躺在庆府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她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她真的快疯了。
“那你呢?没了信筒,如何与武安侯联络。”
“有严伯在。”
谢文珺收了信筒,道:“庸都那边,很快还会有别的动作,在那之前,我要去会会衡继南。”
“万事小心。”陈良玉想了想,“赵明钦这麽短的时间不一定能说动南境那些守将,我会尽快赶过去。”
募兵的点位有几处设在闹市,卜娉儿骑马赶到时,已排起了蜿蜒长龙。只有一处看起来毫无秩序可言,围着大群人,在大声讨论着什麽,依稀可以辨出里面“妇人”“参军”这样的字眼。
卜娉儿下了马,站在原地许久不动。
赵周清鸿猷一生,到死都放不下的事情,竟在短短几年之後,被另一个人如此轻易地办到了。
“伤好了吗?”
陈良玉从身後走来,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襕衣,长相斯文的女子。
卜娉儿洗干净了脸,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轻甲,手持一把上好的佩剑,倒真有将门女儿的气魄。
没看走眼。
“皮外伤,养几日便无妨了。我给你带了个人来。”
陈良玉转头看见卜娉儿随侍的兵卒牵了个断臂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