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一直说话的时候嘴里喷口水,脸上的浮肿又总是消不下去,反而越来越严重…原来他是淹死的,就溺死在只有一个鼻尖深的积水里。
我喉咙里挤压出一声尖锐的鸣叫,马上拼命向着另一个方向後退。苏合一只惨白的手压在草地上,绿色的草,白色的尸体,过去三天一直在我们身边活动的死人,他的身躯被草叶掩埋,只有那只手,那只手,那只死人的手,灰败,腐烂的颜色,它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直到几年之後,我偶尔在噩梦中还会看见那只手。它沉眠在草原的深处,在我的梦中,在我清醒过来後去洗手间的必经之路上,非常短暂的几个片刻,他出现又消失,有时,它也会在凝视下,轻微地抽动指尖。
然而现在,未曾离开我面前的不只是这只手,还有那个深深的鼠洞。
我无论怎麽退,它永远在我的前方。
我和金毛还有教授他们完全不一样,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训练。我所表现出来的逃生意志是无法在一时三刻里让我的体能突飞猛进,扭转局势的。并且,当我意识到逃跑并不能解决现在的困境的时候——那个鼠洞已经距离我越来越近了。
“你过来,”里面的人说,“我要和你说话。”
我喘着粗气,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气流听起来像是啜泣。我不敢靠近,也没有能力再後退了,似乎这里只剩下一条路给我走,再也没有其他选项。
“你是走丢了吗?”
洞里仍然传出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语调柔和,有些轻微的回音。
“你走丢了吧,在草原上,很容易走丢的。”
“你的朋友们其实在我这里,”我没有回答,对方继续说,“他们两个,都在等你。”
什麽意思?
我第一反应是教授和金毛都被他抓过去了,随即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再傻也看过童话故事,大灰狼骗小白兔开门的时候都是随口胡诹的,这种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所以我一直没有说话。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怀疑,也停顿了一会。我们之间只有无尽的寂静,风吹过草叶,在这片草原上,没有任何异常之事。
直到野鼠洞里的那个人继续开口说话。
“里面好黑,”他低声说,“但是我为你们建好了房子。”
“我的白房子…用银子和玛瑙制成的…”他如同吟诵般哼唱着,把尾音稍稍俏皮地拉长,“你不想住进来吗,林江淮?”
我寒毛倒竖,几乎马上就知道那是谁了。
她是那位草原上的公主。
这个事实让我心神俱震,我不敢相信,那栋白房子是真的存在的,至少是存在过的。也完全不敢相信,那个背目人故事里的公主,公主幡故事里的公主,就在我面前不到三米处的地鼠洞里。
而且,她还知道我的名字。
呕吐感再次泛了上来,我发出了几声不舒服的忍耐声,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不舒服吗?”那个黑洞里的声音轻柔地问,“要过来,让我给你看看吗?”
“我这里有很多东西…也有很多药,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这句话结束之後,鼠洞里竟然真的传来了翻找一些木头匣子的声音。
这种声音非常的逼真,几乎一下子就把我带回了那种有中药饮片售卖的药店里。打开,翻找,配药,那边所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能在我的脑海中找到对应的动作,仿佛那个窄到根本看不清内部的鼠洞里面,真的住着一个人类。
片刻之後,鼠洞里很突然地抛出了一个油纸小包。
我被吓得退後一步,洞里看见了我的动作,更是像哄小孩一样柔声哄我,“你不要害怕,”她说,“我不是什麽坏人,我只是想要帮助你。”
我应该和她对话吗?
我认为但凡我有另外一条退路,我都会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但是我现在没有另外任何的退路,我跑过,根本跑不出去,也没有胆量把那个洞踩塌。我剩下的选择,似乎只有和她对话了。
“……你到底是谁。”
我的声音也很轻,但是对方显然听见了,“我是谁,你知道的,”她说,“我和你一样不幸,我被困在这里了。”
“这里是哪里?我的朋友,他们怎麽了?”
“他们没有任何事,我会保护他们的,”她说,“我会保护一切在草原上迷失的灵魂,在我的房子里,你们不会遇到任何的痛苦和绝望。”
“林江淮,你不要住进来吗?你过来…你过来看看我的房子,你会很喜欢的。”
我应该去看看。
这个念头完全不知道为什麽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马上狠狠地拧了自己一下,我知道这是绝对不可以的,我绝对不能过去。
她也没有再催促我,也没有再多说话。但我自己産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意识到我真的需要过去看看。
这种念头并不是一下子就控制住你的,而是一点一点,逐渐地加深,萦绕不散,像是你脑子里控制恐惧和警惕的那个开关被人拔掉了,我的呼吸渐渐平稳,心跳也逐渐下降,很快,我似乎就冷静下来,能够去主动思考了。
如果金毛和教授在里面的话,我确实应该去看看,我想,只是看一眼而已,不会有什麽危险的。
我很难说得清我当时的状态,我觉得我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并没有被什麽东西操控。“往前走,去鼠洞那里看看有什麽”的想法是我自发産生的。这个想法一直在骚扰着我的脑袋,像强迫症需要不停洗手一样,非常频繁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直到完全没有办法无视的地步。最开始我只是觉得“我可以去看看”,大概几分钟後,就变成了“我必须过去看看”。
那就去看看好了。
于是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挪向那个地洞。
“这就对了,”地洞里的人轻轻地说,“来看看我们的房子…过来,再走近些,你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鼠洞离我越来越近,等我真的在它面前趴下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手竟然在颤抖,几次扶着地面都有明显的颤动,并且根本无法用意志去控制自己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