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这种声音已经到了非常让人烦躁的地步了。虽然不是每分每秒都在响,但只有它停下,梁才能得到片刻休息,否则连入睡都要花上好几个小时,甚至在声音响起的时候,头痛开始伴随着出现,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但也让人非常困扰。
他立马就预约了头部CT和MRI,第二天还没从CT床上下来,那边就已经急匆匆掏手机开始准备专家会诊。
他的脑子里有一片非常不妙的阴影,说是肿瘤,也不太像,边缘比较清晰,比起软质的东西,更像是什麽硬质的异物,形态相当奇怪。
检查看得不太清楚,专家列出了许多种可能性,最终全部指向开颅。他同意了手术,人清醒过来的时候专家欲言又止,在他强烈要求下才把从他脑子里取出来的东西给他看。
那是两排牙,依附他的颅骨内侧,靠近顶叶的部分,竟然还有自主活动的能力。在医生们开颅的时候,它还在那里轻轻的,随着他本人的呼吸频率撞击嗑动。
他一直以来听见的那种闷闷的响声,是脑袋内通过骨传导而来的,叩齿的声音。
本来梁只是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现在问题解决也能多少松了一口气。但当他想和那个外国学医的朋友分享这件事的时候,他发现他根本没有加过这个人。
随着那副牙齿被移走,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好像并不存在。他只是觉得自己与对方很熟而已,但关于这个可以说是救命恩人的好友,梁根本说不出任何与这个人相关的往事,甚至他长成什麽样子都不记得了。
梁觉得不对劲,鬼使神差的,他拿那副牙齿去做了DNA。专家在取出牙齿之後怀疑这是畸胎瘤,那无论如何这些东西应该都和他有一定的DNA相似度的。
然而检查结果出来,那副牙齿的主人与梁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牙齿主人四十五岁,与失踪人口库中存档的DNA匹配成功,对方祖籍内蒙古,男性,已失踪三年,所有生活轨迹与梁没有任何的重叠。
金毛说到这我都已经觉得心惊,如果我脑子里长了另外一个人的一副牙,我肯定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这他妈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诡异到了极致。
金毛说就是因为这件事梁找到了教授,然後加入了之前对于蒙古这边的探索计划。他一共前往内蒙三次,前两次都没有什麽收获,最後一次,他们应当是正面接触了什麽东西,整个二十七人的队伍全部死光,只有梁一个人被救了出来,还疯了。
“就是,怎麽说呢,”金毛给我形容这个人,“老陈说他是那种为了得到答案不顾一切的人,他对于这个非常非常的执着,带队的时候自己另外还给了特别高的补贴,但是他们死亡率也很高,所以去的都是亡命徒。”
“没有那麽多牵制,他们探索的速度就非常快。老陈说最後一次他十一天的时候就用卫星电话发出消息说已有眉目,之後就失联了。他在外面的人重金悬赏人去救,老陈有预感基本上不可能,就没有帮忙。”
“那最後是谁把他带出来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金毛说,“那也肯定有要钱不要命的啊,就去救了呗。”
梁刚出来的时候还比较安静,呆呆的不说话。後来突然发病,用脑袋撞墙,四处攀爬,把人吓个半死。他一直都瞒着父母说这只是极限运动,现在父母发现了,真的是痛心疾首,也实在是没办法,就把他放到最好的精神病院里关着了。
我仍然惦记着金毛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你们为什麽觉得他是最接近真相的?”
“他被找到的时候,手臂上一串抓痕,全是自己硬生生抠出来的,”金毛啧啧了两声,“等好得差不多才能看到是数字,有我们的那套数字系统里代表'黑山'的那个。”
这样说来,梁是与黑山进行了接触?但是他的录音我全部都听了,感觉并没有什麽可以被称之为“答案”的重要信息。难道是他不放心直接在录音里讲出来,所以略过了最重要的那部分没说?
从金毛的叙述里,我感觉梁应该是个很聪明的人。我自知不算很聪明了,但如果我得知了这里的答案想要传递出去,我会把它用一百张纸写下来折成纸飞机三步放飞一架。
他在如此关键的求救录音里还藏着一手,要不是这个话太重要,只能被特定的人听到,其他人听没用。要不就是,他害怕被某些东西听到,所以更不能大声说出。
按照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我更倾向于他不愿意让什麽东西,或者什麽人知道这个答案。
我还在想有的没的,没有注意那边,金毛直接就把那个小盒子打开了。
“哎哎哎哎??”
我扑上去把盒盖合上,金毛早就看见了里面的东西,对我咧嘴一笑。
“我们要死这全怪你!”
我真的好崩溃,双手按着盒盖。那人根本没有提过金毛的名字,不知道这是不是指纹验证,不该打开的人打开了会横死之类的,金毛就跟哈士奇一样,一眼照不到就冲上去咬烂拖鞋。
“我知道了,”金毛看我怒目而视,内心明显一点波动都没有,“我也有个东西给你看。”
他又掏他的那个小腰包,我知道腰包好处是人在包在人丢包丢,但是他在衣服下面藏个腰包真的和他的整体风格特别不搭配,每次我看他掏腰包都觉得有些OOC。
金毛摸了几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红色的丶那种装首饰用的绒布小袋子,“伸手。”他说,然後放在了我的手上。
小袋子一放到手上我马上就寒毛直竖,手一抖就要丢下。金毛眼疾手快抄住,笑嘻嘻地收了回去。
“这什麽玩意,”我把手往衣服上蹭了好几下,“这个是活着的?”
那个袋子没什麽重量,轻飘飘的,就是一层皮。但是它放在我手里的那一瞬间,跟你把手放在一片柔嫩多汁的叶子上一样,我没有任何缘由地觉得它是活的。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麽,”金毛把小袋子重新收好,“我们一路走过来,也是它在指路。”
我完全不知道这里面是什麽,我的表情肯定表现出来了,金毛特别喜欢看我犯傻的样子。
“在你和老陈结婚的时候,萨满递了一撮毛给你。”
他这麽说我立马想起来了,虽然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但给我感觉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那个年老的萨满把她的手鼓递到我面前,小鼓上有一撮黑色的毛发。
“那是马毛,”金毛说,“蒙古人相信,人死的时候如果最後一口气吹到牲畜的毛发上,那麽他的灵魂就会跟着一起附着在上面。传说,成吉思汗的灵魂就附着在了一撮白骆驼的毛上。”
“你刚刚觉得它是活的,因为它里面附着着一个灵魂,不过已经离开躯体太久,快要消散掉了。”金毛拍拍他的腰包,“这个人的身体已经死了,它的灵魂想要回到身体里,就会带领我们走到她去世的那个地方。”
我又回忆起来了之前的事,这个灵魂的主人是他们的人,应该已经深陷接触,“死”了。当时的仪式中萨满把灵魂请回来,让它附着在马毛上为他们带路……原来那场婚礼的用意是这个。
我现在才恍然大悟,这件事越发让我意识到他们的所有计划都是目的性非常强的。有的时候或许我只是没有明白他们为什麽这麽做,但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竟然会在不多久後自行揭秘,比起让我惊喜,更突然的让我意识到我已经陷入得很深很深了。
在这里只能感叹一句命运多舛,我没有再问什麽,这些事需要我自己再消化一下。我看着金毛拿着那个小盒子,把它也装进了腰包。
“这里面是梁的灵魂?”
我没话找话。
金毛看向我,他的眼神特别热切,好像又想亲我,吓得我往後退了一步。
“我和你说,”金毛没有扑上来,或者是他发现我往後退了,“我发觉我们带你真的带对了。”
“在刚才之前,我都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能走出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又露出了那种笑,那种狂热的,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笑。
“这个玩意能直接把我们导航回B市精神病院,”他说,“林江淮,你真是太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