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总比在宫中日日穿着又厚又重的龙袍,担惊受怕得好。
她趴在沈惊澜肩头,释然地笑了笑,“先生。”
她突然唤了魏璋。
她不识字,不会读书。
初来皇宫时,是魏璋写了字帖给她临摹,也是魏璋教她从《三字经》读起。
那时候,魏璋也初为官,没有现在这般不近人情。
穆清云尊称他一声“魏先生”。
只是六年里,种种冲突,终究各自为政,这声先生很久没唤过了。
魏璋可能是听到了既陌生又熟悉的字眼,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起。
人突然示弱,定不怀好意。
他蹙眉,防备地探究着地上一双人。
此刻,穆清云背对着他,他看不清穆清云在打什麽算盘。
薛兰漪站的方向,却刚好与穆清云面对面。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少帝的模样。
巴掌脸,葡萄般黑亮的大眼睛,乌发如瀑,是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小姑娘。
连窗外倾洒进来的阳光都格外偏爱她,金灿灿的光只照在她脸上。
此刻的她并没有算计和怨恨,只是仰面惬意地享受阳光,享受在光天化日下作女儿身,与爱人相拥的感觉。
只是,她身染病重,眼睛有些睁不开,迷蒙着靠在沈惊澜肩头,徐徐倾诉。
“先生还记得六年前,在这间书房发生过什麽吗?”
魏璋眼中浮过虚无。
穆清云道:“那年,先生总嫌我笨,老是把我锁在御书房,不背完《三字经》不许离开。
先生可真不近人情啊,连冬至节那晚都拿着戒尺,逼我抄十遍《三字经》。
阿澜心疼我,于是趁着先生小憩饮茶,偷偷潜进窗户,给我送了一碗野菜饺子。
没想到先生早有预料,在窗扇上提前绑了铃铛,阿澜一跳进屋,就被先生逮了个正着。
先生很凶,不仅罚我把《三字经》再抄十遍,还逼我倒掉了阿澜亲手做的饺子。
先生说:想吃饺子,御膳房里山珍海味什麽馅都有,什麽时候吃都行;可若没本事,只能去阎王殿吃饺子。
先生是不是不知道冬至要吃饺子丶捏耳朵,耳朵才不会被老鼠吃掉?”
魏璋眉头蹙得更紧,眼中生出些许茫然,些许诧异。
他不知道穆清云想说什麽,但出奇地没有阻止。
穆清云泪痕斑驳的脸忽而笑了笑,“阿澜说:就是因为没人给先生包饺子丶捏耳朵,先生才羡慕嫉妒恨呢。
後来啊,阿澜学聪明了,除夕夜的时候,他就厚着脸皮端着饺子皮丶擀面杖来书房,他给先生也做了一碗手工饺子,先生可还记得?”
“你说这些作甚?”
穆清泓感知到御书房中诡异的静谧,他有些不安,上前打断穆清云。
穆清云没有理他,自顾自继续道:“那个除夕夜,阿澜拉着先生跟我们一起包饺子。
那时候我才知道先生这般聪明的人,竟不会包饺子,也不知道‘钱饺’。
先生吃到有铜钱的饺子,不仅不开心,还斥责我们怎麽把脏东西掉饺子馅里去了。
先生不知道,我和阿澜是故意把钱饺放进先生碗里的。
从来没有人把‘钱饺’,悄悄留给先生过吗?
从来没有人告诉先生吃了‘钱饺’,会福运绵长吗?
先生……其实跟我们一样也是孤儿,对吧?”
“什麽孤儿?你在诅咒谁?”穆清泓指着地上的穆清云。
穆清云则扭回头,目光越过他的指尖,径直望向魏璋,“所以,先生一定知道孤儿最渴望的是什麽对吗?”
有个字就在嘴边,魏璋本能地薄唇微啓,但终究什麽都没说。
而穆清云分明看到了魏璋一刹那的反应。
魏璋他只是面冷,他心里也有渴望的。
他和他们一样对“家”有最深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