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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第3页）

邵斯志静静地听着，眼底的讶异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眸光。他久居帝位，听惯了阿谀奉承，却很少有人，或者说从未有人，会如此直接地评价他身上的“书卷气”，还是带着这般纯粹的欣赏。这感觉陌生而新奇，像一缕清风，吹散了他眉宇间积压的些许疲惫。

他并未立刻回应，只是那样看着她，直到祁念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几乎要找个借口逃离时，他才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不似平日带着威严或讽刺，反而有几分轻松。

“朕竟不知，你还会品评这个。”他站起身，绕过书案，“陪朕出去走走吧，殿内闷得慌。”

月色正好，清辉洒满宫廷的玉阶。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宫道上，身後跟着不远不近的侍从。白日里的喧嚣和算计仿佛都被这月光洗涤干净，只剩下彼此清晰的脚步声和微凉的夜。

“朕小时候，最喜在月夜读书。”邵斯志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和，“总觉得月光下的字句，比白日里更多几分韵味。”

祁念安侧头看他，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此刻却柔和了许多。她顺着他的话说道：“那陛下定然读了很多书。不像我，一看那些之乎者也就头疼。”她语气带着点自嘲，却也拉近了彼此的距距离。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邵斯志目光望向远处朦胧的宫殿轮廓，“朕曾以为，书中自有治国安邦之道，如今……”他话语未尽，但祁念安能感觉到那未尽之语里的沉重与无奈。

他肩上的担子，远比她想象的更重。

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亭台，邵斯志停了下来。夜风拂过，带来些许凉意。祁念安见状，示意宫人取来热茶。她亲自斟了一杯，递到邵斯志面前：“陛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邵斯志接过，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皆是一顿。他低头饮茶，祁念安正想再说些什麽缓和气氛，却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手中的茶壶一倾，温热的茶水顿时泼洒出来，大半浇在他的衣袖和前襟上。

“啊！对不起！”祁念安惊呼，慌忙上前想替他擦拭。

邵斯志眉头瞬间蹙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挥开了她的手，语气带着被打扰和被冒犯的不悦：“放肆！”帝王的威仪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他素喜洁净，更不喜人近身，此刻湿漉漉的衣物贴在身上，极为不适。

祁念安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但下一刻，她的目光被他因衣物湿透而隐约显露的手臂轮廓吸引，那上面……似乎有交错凸起的痕迹。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立刻请罪退开，反而趁着他低头整理衣物的瞬间，伸手轻轻拉了一下他湿透的袖口。布料黏在皮肤上，更清晰地勾勒出底下疤痕的轮廓。

邵斯志猛地擡头，眼中已是雷霆将至的震怒。

祁念安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她深吸一口气，在自己手臂相同的大致位置比划了一下，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这里……也有一道。小时候爬树摔的，可丑了。所以……没关系，不丑的。”

她的话颠三倒四，逻辑混乱，但邵斯志听懂了她笨拙的安慰。她在告诉他，她看到了他的伤痕，但她不觉得那有损什麽，因为她自己也有。那震怒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倏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身上的疤痕，是早年宫廷倾轧丶权力更叠留下的印记，是隐秘，也是屈辱。

从未有人敢这样直接地触碰，更无人会用这样一种“同病相怜”般的稚气方式来宽慰他。

他沉默地看着她，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真诚，带着一丝闯祸後的忐忑，但更多的是那种试图理解和平复他情绪的努力。

良久，邵斯志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去。他摆了摆手，示意闻声欲上前查看的刘公公等人退下。亭台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可知这疤痕从何而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祁念安摇摇头，老实回答：“不知道。但一定很疼。”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莫名击中了邵斯志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他缓缓坐下，目光投向无尽的夜空，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及那段晦暗的过往，声音平静，却暗流涌动：“是先帝在位时，朕的‘好皇兄’们留下的教训。

那时朕便知道，在这宫里，要麽被人踩在脚下，要麽……站在最高处。”

他向祁念安透露了埋藏心底的志向，不仅仅是坐稳皇位，更想涤清吏治，开创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这些沉重的话语，在月夜下缓缓流淌，不再是奏折上冰冷的杀伐决断，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背负着过去，眺望着未来。

祁念安静静地听着，她能感觉到他平静语调下的波澜壮阔，以及那份无人可诉的孤独。

她忽然站起身，在他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展颜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明媚生动：“陛下说了这麽多沉重的，我给你跳支舞吧！虽然可能不太好看，但保证是新学的，宫里独一份！”

不等他回应，她便自顾自地在亭台前的空地上，伴着无声的韵律，轻轻旋转丶起舞。没有音乐，只有风声和她的脚步声，动作甚至有些生涩，但那份努力想让他开心的心意，却毫无保留地透过每一个动作传递过来。裙裾在月下绽开柔和的弧度，发丝随风轻扬，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始终望着他。

邵斯志看着月下为他独自起舞的女子，心口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些权谋丶算计丶沉重的过往和未来，在这一刻仿佛都远去了。

他的眼中，只剩下这个笨拙却努力，狡黠又真诚的身影。

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引导着她的动作。

“这一步，该这样。”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祁念安先是一愣，随即放松下来，跟随他的引领。

两人在月下翩然起舞，不像帝妃，更像一对寻常的璧人。

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龙涎香，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陛下，”她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轻声说，“其实你这样笑起来，特别好看。比批奏折的时候，还要好看。”

邵斯志低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唇角弯起的弧度，再未落下。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静谧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