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任何对念安的明显偏袒,都可能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邵斯志凝视她良久,那双深邃的眸里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沉沉的墨色。
他终是拂袖,转身离去,明黄色的背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望着他彻底消失,祁念安缓缓松开了一直在袖中紧握的右手。
白皙的掌心上,赫然是四个深要掐出血痕的指甲印。
痛吗?
细细密密的,如同针扎。
但更多的是悲凉。
她走到窗边,推开菱花格窗,看向宫墙外那一片无边的沉沉的夜色。
在那片夜色之下,有自己和李潇冉悄然布下的信息网络,这是她必须走下去的通向自由的路。
就是了,自己怎能将希望全然寄托在他人身上。
正阳宫偏殿的暖阁里,冰鉴是新换上来的,散着寒气驱散了盛夏的燥热。
祁念安与李潇冉屏退了左右,只留了一壶新沏的茉莉香片和几碟精致点心。
李潇冉盘腿坐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两人毫无形象。
灵太妃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兴致勃勃地压低声音:“念安,你可知永昌伯府那位眼高于顶的嫡小姐,前几日在赏菊宴上出了个大丑?”
祁念安斜倚在软枕上,手中捧着点心,闻言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她不是一向自诩诗画双绝,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吗?”李潇冉嗤笑一声,绘声绘色道,“结果在那宴上,为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非要当场作画咏菊,画是画得还行,可题诗时,竟将采菊东篱下的篱字写成了梨!采菊东梨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场她那张脸就绿了,她心仪的那位公子,嘴角抽搐了好几下,硬是没忍住,借口更衣离席,怕是笑岔了气!”
祁念安想象着那场面,也不禁莞尔,摇了摇头:“人还是莫要太过张扬,容易乐极生悲。”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不过,能为心仪之人这般努力,哪怕出了丑,倒也……有几分傻气的可爱。”
曾几何时,她或许也曾有过那样不顾一切,只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最好的样子。
李潇冉敏锐地捕捉到她那一闪而过的情绪,立刻岔开话题,又说起另一桩:“还有还有,威武将军家那个小儿子,不是整天嚷嚷着要仗剑走天涯吗?前儿个偷偷离家,结果还没出城十里,就因为盘缠被偷,饿得前胸贴後背,被他家护卫捡了回去,听说回府後被他爹结结实实揍了一顿,现在还在床上趴着呢!”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阁里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氛,仿佛外面阴霾都暂时被隔绝一般。
笑闹过後,李潇冉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
她神色稍微正经了些,声音也压得更低:“说点宫里的吧。我瞧着,最近懿贵妃那边安静得有些反常啊?往日里她虽不常出面,但哪个月不弄点动静显示存在?这都小半个月了,安静得像没人住似的。”
祁念安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眼神微冷:“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越是安静,越说明在酝酿着什麽。或许是在等待时机,或许……是觉得无需她亲自出手,自有旁人替她搅动风云。”
她目光转向李潇冉,“明妃和宁嫔那边呢?”
“她俩?”李潇冉撇撇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都快成後宫一景了。前儿是为了争一匹新进的云霞锦,昨儿是为了御前献艺的次序,今早听说又因为宁嫔养的猫吓到了明妃的鹦鹉,在御花园里好一顿争执,要不是懿贵妃派人弹压,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她说着,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争来争去,也不过是男人指尖漏下的一点恩宠。”
提到恩宠二字,李潇冉看向祁念安,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认真:“念安,说到这个……我瞧着邵斯志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道,“香囊那事,他明明知道你有委屈,却还是赏了宁玉染玉如意!这算什麽?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觉得你就该默默承受这些?”
她握住祁念安微凉的手,语气急切:“念安,你醒醒吧!邵斯志他是皇帝,他的心里装着江山社稷,装着前朝平衡,你的真心,在他那权衡利弊的天平上,究竟能值几斤几两?他今日可以因为局势冷落你,明日就可以因为别的舍弃你!你看看这後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你难道真要一辈子困在这金丝笼里,等着他那点莫测的怜惜过日子吗?”
祁念安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李潇冉的手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弧度。
“潇冉,你说得对。”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的真心,或许有,但永远排在江山之後。而我……”
她擡起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却仿佛穿透了云层,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我已经不需要他那点排在後面的真心了。”
“笼子固然是笼子,”她收回目光,看向李潇冉,眼中闪烁着冷光,“但谁规定,住在笼子里的雀鸟,不能暗自磨利自己的爪牙,甚至……有朝一日,反客为主呢?”
李潇冉看着她,怔在原地,随即眼底慢慢涌现出释然来。
她知道的。
她的念安,从来就不是只会依附橡树的菟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