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之前沈遥不曾见过的,同时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疑惑——裴远既然对大盛忠诚,就不应该与兰云意党争……
或者,他只是对沈遥忠诚而已。
裴远接着道:“……裴某只是想,陛下对我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我之间,曾经不是无话不谈吗?为何突然对裴某说话如此小心?”
说着,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沈遥桌前,手撑在桌上,微微俯身居高临下道:“是陛下嫌我年老色衰,不想见我了吗?”
沈遥心道,裴远年龄不详,但色衰是绝对没有的。
她与裴远对视片刻後,假装无所谓地看向别处。
裴远的目光一动,发出一声自嘲般的笑:“还是说,陛下担心恒儿的事,也有我参与?”
沈遥干脆地否认了:“朕没有怀疑你。”
沈遥“沉睡”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来裴远几乎日日都要去乾山为沈遥守灵。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修课练武。裴远把所有都押在了沈遥身上,于是沈遥如今才顺利登基了。
这一切无论是出自情谊,还是出于对自己利益的考量,沈遥都无法对之无动于衷。
裴远看着她,往後退了几步,然後缓缓地跪下了。
他说道:“裴远效忠陛下,而且只效忠于陛下。这句话,是臣当年说的,这些年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沈遥有些无奈:“……朕知道。”
她这位裴卿,有点难搞。想必给他钱他会觉得被侮辱了,但除此以外沈瑶实在不知自己还能给什麽。
沈遥在心里有点抓耳挠腮,给裴远重新赐座後,接着转移了话题:“赵王如何了?”
“还能如何,称病在家不肯面圣。”裴远笑了下,说道,“若陛下觉得麻烦,过两日就让他真成个病秧子算了。”
“别。”沈遥心想,大不了与兰云意相认就是了。只是时过境迁,她早已和兰云意没有瓜葛,况且前世他们也只做了几个月的夫妻,大多数时候还都不在一起,两人或许并没有太多情分。
这样一想,沈遥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赵王手握重兵,所以性格桀骜些也是能理解的。况且他也并非那种对权势趋之若鹜之人,待到登基大典,朕与赵王谈过後我们再做打算。”
裴远不置可否,点点头认可了沈瑶的意见。
之後两人再无谈话,镇南侯陪着沈遥处理完折子,老太监便出现提醒沈遥,到了吃药的时间。
“给我吧。”裴远起身从老太监手里接过药碗。
或许是因为原主的记忆,沈遥对裴远生不出太多的戒备,当裴远端着药将盛满药汤的勺子递到她唇边时,沈遥犹豫了一下,张嘴将药喝了下去。裴远表情亮了一下,他收回手时又低下了头,轻轻舀起第二勺,并轻轻吹了一下。再喂给沈遥时,沈遥还是喝了。
待到沈遥把药全都喝完後,裴远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因为太医说过喝完药以後不宜立刻休息,所以裴远又提议带沈遥去大觉寺逛逛。沈遥自然欣然同意,于是两人在宫中休息片刻後便起身出发了。
大觉寺建在帝京市内,被团团的烟火气所围绕,但仍然显得遗世而独立。
但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安排,沈遥一路都没见到什麽人,进入大觉寺後发现寺内更是安静得连只猫走动都听得清清楚楚。
想必为了她来,寺内提前做了清场。裴远所为无可厚非,不过是怕奸人混入人群,对沈遥的人身造成威胁。不过沈遥还是喜欢热闹,这种“独步天下”的感觉,令她由衷地感到寂寞。
“铛——”地一声,庙里敲响了报时的钟声。一群穿着灰色布衣的僧人从殿内整齐地走了出来,在沈遥面前依次站好并行礼。沈遥没有回话,直直地走入大殿之中。
殿内的大佛下正坐着一个身着金色袈裟的素面男子。男子生得也如这大觉寺一般遗世独立,不染尘埃。
沈遥早听说澄心就在这大觉寺内,却没敢想自己不需要任何引荐就见到他。但又一想自己现在是皇帝,自然是想见谁就能见到谁。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沈遥在裴远的搀扶下走入殿内,澄心起身朝沈遥行了个跪拜礼,然後起身叫了声“陛下”。
沈遥目不转睛地看着澄心,甩开裴远的手,轻声道:“你出去。”
裴远:“陛下……”
沈遥没听他接着往下说,朝他挥了挥手。裴远垂下眼,看了澄心一眼後,转身离开了大殿。
沈遥笑道:“朕听说,大觉寺内换了新的主持,于是便忍不住前来探望一番,不想竟然是远近闻名的澄心师傅。”
澄心垂着眼睛,一向如湖水般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突然泛开一股笑意。
沈遥不知他何乐之有,歪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澄心擡起眼睛,道:“陛下还一直没告诉我,诗的下半部分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