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身素雅,簪头三朵银桃含苞待放,花瓣层叠,姿态各异,于沉静中透着一股泠然别致的韧劲。
与那位性子沉稳,医术精湛的姑娘很是相称。
何浩川小心翼翼地拈起簪子,用袖子里外仔细擦了数遍,犹觉不够。
他快步走到桌边,提起滚烫的茶壶,将簪子置于茶盏中,用沸水反复淋烫。烫罢,又寻来皂荚,一遍遍揉搓清洗。
一套动作下来,那银簪子的银粉都被他搓下来一层。
直至皂水洗净,簪身恢复清亮,何浩川才用洁净的细布,一点点吸干簪上水痕,妥帖收入怀中。
*
济安堂的位置隐在清风茶肆後巷深处。
沿着巷子走到底,穿过兴礼坊,再拐进一条被斜阳晒得半明半暗的窄路,尽头处,可见一扇半旧的黑漆木门。
门上悬着块朴拙的木匾,上书“济安堂”三字。
墙角几丛野花悄然绽放,倒把这处僻静地衬得有了几分活气。
孟玉桐擡手轻叩门环。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年约四十丶身着靛蓝细布裙的微胖妇人探出身来。
她圆脸盘,面容慈和,看见门外站着个气质清丽丶背着药箱的年轻姑娘,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姑娘可是纪医官的朋友?”
孟玉桐含笑点头,“纪昀可在济安堂?”
妇人热情地拉过她的手,引她入内,“我是这济安堂管事秋娘,平日里就照料着这些孩子们的吃喝拉撒。纪医官每月都来给孩子们义诊,这会儿正在大堂看诊呢,快随我来。”
秋娘为人爽朗热络,边走边絮絮介绍:“这东厢房是孩子们读书识字的地方,这会儿还有几个在先生跟前摇头晃脑呢。
西厢是睡房,通铺倒也暖和。喏,那边廊下几个大点的孩子在学着编竹筐,能换点零用贴补。
吃饭就在後头的小饭堂,这会儿还没到开饭的时辰……”她指了指中庭晾晒的一排小衣物,又朝传来轻微咳嗽声的大堂方向努努嘴,“还有些体弱的娃娃,正等着纪医官瞧呢。姑娘年纪轻轻竟也是位大夫,真是了不得!
我家那口子也开医馆,可惜他那小馆子忙得脚不沾地,不然也轮不到劳烦医官院的大人们常来照拂了。”
“申时初就来了,”秋娘看看天色,“如今申时都快过半,看了有大半个时辰,娃娃们的例行诊查也快收尾了。”
孟玉桐闻言,暗道糟糕,脚下不由加快了几分。她顺势问起孩子们常见的病症,有无特别棘手难缠的。
秋娘叹口气,提了几个名字和症状,两人说话间已到了大堂诊室外。
秋娘嗓门洪亮,擡手叩门:“纪医官!您那位漂亮的女大夫朋友来啦!”
门内似乎静默了一息,才传来纪昀那惯常清冷无波的声音:“进。”
秋娘推开门,侧身让孟玉桐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宽大的诊案临窗摆放,笔墨纸砚齐备;旁边立着个半旧的黄梨木医箱。
一道素面屏风将屋子隔开,其後隐约可见一张供诊查用的小榻。空气里有淡淡的草药清气。
纪昀正端坐案後,提笔写着什麽。
他对面坐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梳着两个略显毛躁的小抓髻,用褪色的红头绳系着。
一张小脸带着病气的苍白,却生了一双异常灵动的大眼睛,此刻正骨碌碌地四处乱瞟,透着股压不住的机灵劲儿。
只是碍于眼前这位面容清冷丶气势迫人的医官,她小屁股在硬木凳上挪来蹭去,强装出一副乖巧模样,显然早已坐得不耐烦了。
纪昀并未擡眼看来人,只抽出手,用笔杆朝自己身侧的一张空椅虚虚一点,示意她坐下。
孟玉桐将带来的医箱置于案角,依言在他身边落座。
纪昀正襟危坐,笔下不停。待孟玉桐在他一侧坐定,才淡淡扫她一眼,抛出一句:“孟姑娘,你若无事,劳烦替小雪诊治。”
言简意赅,也不说这孩子哪里有问题,亦不提供任何背景信息。
孟玉桐来得迟,自知理亏,便也没问。
她将椅子往前挪了挪,看向眼前的小姑娘,温声问道:“小雪,告诉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呀?”
她说话的声线是清冷的,但此时对着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她也不自觉软下了声调,听上去竟有几分温软清甜,是难得能从她身上听到的语调。
纪昀游走不停的笔杆似乎微微一顿,不过很快又重新写动起来。
小雪闻声,大眼睛眨了眨,冲孟玉桐甜甜一笑。
随即伸出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怯怯摆了摆小手,头上两个发包颤颤不停,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接着,她擡起小手,先是捂着胸口急促地起伏几下,模仿喘不上气的样子,小脸憋得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