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那就是沙弥口中那位清修的女客所居之处了。
她收回目光,不再关注。
今日攀山采药,体力消耗极大,途中又只以干粮果腹,此刻早已饥肠辘辘。她低下头,专心对付眼前的斋饭。
腹中空空,进食的速度便比平时快了几分,不过片刻,碗中饭菜已见底。
白芷与何浩川尚在细嚼慢咽。孟玉桐放下碗箸,轻声道:“你们慢用,我去前殿敬一炷香。”
孟玉桐将装有紫雪参的药篓和医箱留在斋堂座位上,叮嘱白芷看顾妥当,便起身离席,循着沙弥指引的方向,往寺庙深处的大雄宝殿走去。
前往大雄宝殿需穿过一段长长的回廊,恰好经过香客居住的厢房区域。孟玉桐沿着方才那青衣侍女离开的路径前行。行至一处雅致厢房门外时,紧闭的门扇忽地被人从内猛然推开。
她下意识顿住脚步,侧身让道,垂眸静候。
“哟,这不是孟家的大小姐吗?”一道张扬中带着惯有讥诮的女声自门後响起。
孟玉桐擡首,对上一张妆容精致却难掩骄矜之色的熟悉面孔。
眉梢高挑入鬓,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说话间,耳畔一对殷红的珊瑚坠子随之摇曳,更添几分咄咄逼人。
是景福公主。
孟玉桐神色不变,敛衽屈膝,姿态恭谨端方:“殿下万福金安。”
景福公主轻笑一声,目光如针,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你跑到这深山古寺来做什麽?求神拜佛?”
她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玩味的恶意,“莫不是听说这寺里的月老殿颇为灵验,後悔退了与我那外甥的婚事,巴巴地跑来求菩萨再给你续上?
景福说话似带刺,上回在纪家,她早已领教过。同这般金尊玉贵,脾气又不太好的公主说话,是没必要逞口舌之快的,只能顺着她来。
孟玉桐低着头,目光平静地掠过廊外倾泻如注的暴雨,温声解释道:“公主殿下说笑了。婚事已退,乃是民女与纪公子缘分浅薄。民女有自知之明,既已退亲,便再无不切实际的妄念。今日上山实为采药,不巧遇雨滞留,此刻正欲往大殿敬香添些香油。”
采药?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商贾之女,如今竟也学起悬壶济世的华佗来了?难不成真以为自己是什麽天赋异禀丶无师自通的神医圣手不成?简直是痴人说梦!
景福公主心中那嫌弃之意仍在,但见孟玉桐态度恭顺谦卑,言辞间也识趣地撇清了与纪昀的干系,她鼻间轻哼一声,眼中的倨傲与厌弃丝毫未减,只随意地挥了挥那保养得宜丶戴着精致护甲的手,如同驱赶蚊蝇:“还不让开些,没眼色地挡着路了。”
“是。”孟玉桐依言,温顺地後退两步,微垂着头,敛衽恭立一旁,将廊道彻底让出。
待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景福公主走过回廊,身影消失在转角,孟玉桐才缓缓擡起眼眸,面上无波无澜,重新提步,不疾不徐地继续向大雄宝殿行去。
踏入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檀香馥郁,梵音低回。
巨大的金身佛像端坐莲台,低眉垂目,悲悯衆生。
孟玉桐目光扫过,见景福公主并未离去,而是在殿旁一间供贵客歇息的静室中暂避,其侍女侍立门外。
孟玉桐未作停留,径直走到佛前蒲团跪下,双手合十。
她从前不信神佛,此刻仰望佛像慈悲面容,心中亦无甚宏愿,只低低祝祷:“信女孟玉桐,今日叨扰宝刹,蒙收留之恩,特来敬香。不敢妄求,唯愿佛祖保佑亲友安康,世间少些病痛疾苦。”
语毕,她自袖中取出备好的几枚银锞子,轻轻放入功德箱中。
正欲起身,忽闻静室方向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紧接着,便是“哗啦”一声脆响,似有杯盏被人狠狠拂落在地。
守在门口的侍女惊呼一声“公主!”,慌忙掀帘入内。
孟玉桐侧身望去,透过掀起的帘隙,只见景福公主原本倨傲的神情已荡然无存,脸色骤然煞白如纸,冷汗涔涔,竟痛苦地伏倒在案几之上。
那侍女惊慌失措地上前搀扶,景福公主勉强撑起身子,目光却恰好与静室外窥视的孟玉桐撞个正着。
那双眼睛中瞬间迸射出羞愤交加的狠厉眸色。
孟玉桐心头一凛,连忙垂眸。
而景福似要强撑着站起,由侍女搀扶着刚迈出一步,左腿甫一落地,竟猛地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连带着那侍女也支撑不住,两人轰然一声栽倒在案上。
室内又是一阵碰撞声响。
侍女吓得不轻,惊叫一声:“公主殿下!”
帘子已经完全被放下了,孟玉桐看不见里头的情景,站在原地眸中转过几缕深思。
医者本能终究压过了顾虑,孟玉桐不再犹豫,快步上前,撩开静室的帘子走了进去。
她快步走到两人跟前,与那六神无主的侍女合力将疼得浑身微颤的景福公主搀扶起来,安置在旁边的软榻上,“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孟玉桐目光敏锐地扫过景福紧按後腰的手,以及她方才无法着力丶此刻仍微微颤抖的左腿。
心中有了推断,大约是腰後和腿上的问题。
侍女急得语无伦次:“殿下,要不要奴婢去城里请……太医……”
“来不及了。”孟玉桐打断她,“外头暴雨如注,山路泥泞难行,往返城中至少需一个半时辰。殿下眼下情况,只怕等不得。民女略通岐黄,斗胆请公主允准,让民女为公主一观。”
“放肆!”景福公主疼得倒吸冷气,却仍强撑着威仪,猛地擡手狠狠推开孟玉桐,力道之大,竟让孟玉桐踉跄後退一步才站稳。
“你……你竟敢咒本宫?!本宫好得很!不过是不小心绊了一下!滚出去!”她声音因疼痛而尖利颤抖,眼神却凶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