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仔细比照了一下孟玉桐卧房窗户的方位,稍稍调整,才最终将树苗放下。
选定位置後,纪昀接过孟玉桐递来的铁锹,动作利落地开始挖掘树坑。他下锹精准,力道均匀,很快便挖出一个深浅合宜的树坑。
随即他小心地将石榴树苗放入坑中,扶正树干,然後开始将挖出的土壤回填,并用脚轻轻将泥土踩实。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熟练得不像个终日与笔墨药石为伴的文雅医官。约莫半个多时辰後,石榴树已稳稳地立在了院中。
孟玉桐在一旁瞧着,有时想出些力,可似乎并没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便只能安静在一旁看着。
栽好的石榴树枝干之前为了运输方便,被麻绳紧密地捆缚着。此时需将绳索解开,让枝叶舒展。
孟玉桐见状上前两步,停在纪昀身前。她伸手探向石榴树树干,两指捏住那个被雨水浸泡後又干透变得紧硬的绳结,用力试图解开,试了几次,那绳结却纹丝不动。
纪昀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从她身後自然地靠近。他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带着刚干完活後的淡淡热意和一丝清冽的药草气息。
“啪嗒”一声轻响,紧缚的绳结终于在两人指尖的合力下应声而开。
随着麻绳倏然一松,那原先被紧紧束缚的石榴树枝,‘呼啦’一下四散而开。
离得近的那几支,挟着风声,直直朝着孟玉桐的面门扫来。
“小心!”
紧要关头,纪昀反应极快,他一把拉住孟玉桐的手腕,力道迅疾地向後一带,将她整个人揽入自己怀中,险险避开了那几根凌厉的枝条。
耳边枝条猛然向外弹开,带来几道刺耳的破风之声,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孟玉桐低呼一声,後背便撞入了一个温热而坚实的怀抱。
她的後背紧贴着纪昀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其下传来的稍显急促的心跳声,一声声,敲击在她的耳膜,与她瞬间失控的心跳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握着她手腕的掌心温热干燥,那温度透过薄薄的寝衣料子,竟似毫无阻隔般,清晰地传递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湿润气息丶石榴枝叶断裂处散发的淡淡青涩之气,以及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丶清冷的带着点苦味的药香,种种气息交织,竟让人呼吸微微一滞,头脑有片刻的空白。
纪昀的下颌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熟悉的带着薄荷叶气味的微凉馨香一瞬间将他环绕。
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方才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的动作,本就有失体统,他本该立刻松开手,後退一步。
可怀中的温软,以及这萦绕鼻端的熟悉气息,却带来一种诡异的丶镌刻入骨般的熟稔感,让他环着孟玉桐的手臂几乎僵住,一时难以动弹。
他的心跳渐渐失序,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支离破碎丶光怪陆离的画面……恍惚间,似乎也曾有个女子……他们似乎也曾这般亲密无间,他似乎也曾从那人发间颈侧,嗅到过一模一样的丶令他心魂微颤的淡香……
思绪如潮水般纷乱涌来,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
孟玉桐率先反应过来,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从他怀里弹开,脚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纪医官,多谢,我无事了。”
纪昀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眼下的小痣,看着她那双漆黑的,和梦境中相似的眼,那双似有万语千言,却欲诉还休的眼。
究竟为何会如此熟悉?
心中莫名升起的这悸动又从何而来?
“纪医官,你没事吧?”孟玉桐见他神色恍惚,似有心事,不由出声询问,语气带着一丝疑虑。
纪昀猛地回神,像是才反应过来,也立刻向後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一个较为妥帖的距离。
他喉结微动,声音比平日更显低沉:“无事。方才多有冒犯,孟大夫可还好?”
“不要紧,我也无事。”
她的声音姿态,一如既往落落大方。
可他自己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
他呼吸微滞。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两人都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视线。
“时辰不早,树已种好,纪医官早些休息。”孟玉桐率先打破沉默。
“你也早些安歇。”纪昀低声回应,目光落在新栽的石榴树上,并未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