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才服下一日,腹部便开始隐隐作痛。起初她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不适,谁知後来症状非但未减,反折腾得她这两日泻泄不止,浑身虚软。
她这才惊觉,自己怕是染上了时下正肆虐的腹泻之症。
孟玉柔怕极了,早听闻这病症凶险,重者高热不退,神志昏沉,甚是骇人。
秦姨娘也慌了手脚,偏生老夫人又去了城外庄子不在府中,她一时也没了主意。原想带女儿去御街上那几家声名显赫的大医馆求治,可稍一打听才知,那几家不仅诊金高昂,且日日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根本难以近身。
眼见孟玉柔症状加重,秦姨娘病急乱投医,听闻这桃花街上有家医馆不仅价格公道,坐堂大夫医术也颇为了得,这才硬拉着女儿前来。
只是母女二人一到桃花街,擡头瞧见医馆匾额上“照隅堂”三个大字,恍然明白这竟是孟玉桐开的那间医馆,顿时面面相觑,踟蹰不敢向前。
正犹豫间,身後人流涌动,推搡着便将她们挤到了後面。
孟玉柔当即就要打道回府。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孟玉桐这个作践自己的机会!想前几日她还讥讽孟玉桐终日与病患污秽为伍,生怕过了病气给府中,大闹一场才阻了她回府居住。
谁知孟玉桐前脚刚走,她後脚就染了病,竟还送到对方医馆来求治……想来实在丢人至极!
然而来都来了,秦姨娘岂容她任性回去?便让孟玉柔回马车戴好帷帽遮掩,自己先在外排队,好说歹劝,才勉强说服女儿留下。
孟玉柔定了定神,心下认定,定是孟玉桐窥破了她的身份,不愿真心诊治,才信口雌黄,危言耸听!她的花容月貌,绝不可能因为一碗养颜汤而有损!姨娘也不可能会害她!
孟玉桐静观其色,不紧不慢地又道:“姑娘这两日是否常觉胸脘痞闷,似有郁气难以纾解?是否口中泛苦,纳谷不香,午後周身酸沉乏力?”
孟玉柔一惊,她说的竟然全中!
她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猛地站起身尖声叫道:“你胡说!你根本不懂医术!定是你蓄意报复,在此妖言惑衆!”
恰在此时,医馆门口一阵细微骚动,似有人进来。候诊的人群中有认出此人的,纷纷自发让出一条通路。
那人步履沉稳地绕过人群,缓步走近,最终停在了诊台之旁。
白芷与吴明同时出声唤道:“纪医官。”
孟玉柔闻声一僵,方才嚣张的气焰霎时矮了半截。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脑中飞快思索:纪医官?难道是纪昀?他为何会在此处?
一时间,她竟心虚得不敢回头去看。
直至纪昀从容地从她身侧绕过,行至孟玉桐右边。刘思钧极有眼力见儿地立刻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毕竟他自己只能誊抄药方,而纪昀能帮的忙可大得多。
纪昀在孟玉桐身侧安然落座,目光平静地投向梗着脖子丶色厉内荏的孟玉柔。
他声音沉缓,听不出情绪:“姑娘若对孟大夫的诊断存有异议,不妨让纪某代为诊视一二。”
孟玉柔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在纪昀清冷的目光注视下,迟疑地坐了回去,悻悻地将手腕重新伸了出去。
纪昀擡手搭上她的腕脉,凝神细辨,半晌无声。
这漫长的沉默反而让孟玉柔真正慌了神。她忍不住压着嗓子,怯怯问道:“纪…纪医官,我…我究竟如何?”
纪昀收回手,神色略显凝重,沉吟道:“姑娘脉象弦细而数,湿热之邪内蕴中焦,上犯阳明经络。孟大夫所言非虚,若调理不当,确有……面容浮肿丶肤色暗沉之险,恐伤及容颜。”
孟玉柔一听,脸上血色霎时褪去大半,急急追问:“那…那该如何医治?我的脸绝不能有事啊!”
纪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身侧的孟玉桐。
四目相对,孟玉桐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她未曾料到,一向秉持医道丶严谨持正的纪昀,竟会如此配合她。
她是因为看出了眼前此人的身份,故而故意出言恫吓。可纪昀,上一次她为孙桂芳看诊时,因夸大了几句巴豆之害,便被纪昀义正言辞地批了一通,今日却……
纪昀捕捉到她眼底那抹惊诧,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那笑意极淡,在他脸上漾开,却如同冰雪初融,清冷中带一丝温柔。
他语气温和地问道:“孟大夫以为,此症当如何调理为宜?”
孟玉桐压下心头泛起的那一丝奇异之感。她觉得近来的纪昀,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峻仿佛消融了些许,变得……竟有几分平易近人?
孟玉桐定了定神,开口道:“此症首重静养。需独居一室,避风忌油,一月之内,务必足不出户,以免复感外邪,加重病情。饮食务须清淡,以清粥小菜为主,忌食一切荤腥发物,尤忌甜腻糕饼丶油腻炙烤及生冷瓜果。”
她方才所提,皆是孟玉柔平日最嗜之食。末了又添上一句,“更忌心浮气躁,大怒大悲,皆于病体不利。”
孟玉柔听得一愣一愣的,仍觉难以置信。她下意识又望向纪昀,见他神色温润,不由心头一软,存了几分侥幸,柔声问道:“纪医官,当真……需如此严苛麽?”
可她话音刚落,便见纪昀脸上那抹罕见的温和顷刻消散,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仿佛方才那瞬间的柔和只是她的错觉。
纪昀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医者父母心,孟大夫所言句句乃金玉良言。姑娘若想安然,便需谨遵医嘱,勿存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