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点数,仿佛才看懂,手忙脚乱地将一颗孤子往前推进了几步,恰好堵住了王珂一次进攻。
“陛下这回有进步,差点就守住了一角。”
王珂假意称赞,燕玓白却像是受到了莫大鼓舞,迷离的眼睛亮了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自己抓过酒壶又倒了一杯。
“看……看朕下一局,杀得你……片甲不留!”
他那副认真又滑稽的样子,再次引来一片低笑。所有人都觉得,这废物皇帝只是嘴硬,离彻底崩溃只差一步了。然而第四局,燕玓白开始显得难缠起来。
他还是那样,落子前总要盯着棋盘发会儿呆。但掷出的采数却总能在王珂即将形成绝杀时,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
“陛下这防守,倒是别具一格。”王珂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甩袖掷采,用了七分力气,才勉强突破那看似混乱的防线,再次获胜。
水榭方向的喧闹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那股诡异的安静,反而比先前的哄笑更让人心慌。
第五局,燕玓白执先。
他拈起那五木在掌心掂了掂。掷采,落子。少年动作犹虚浮,但棋子落下的位置,精准刺入了王珂布局中最脆弱的一环!竟有一股乡野市井间的蛮劲在。
王珂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他试图补救,燕玓白却仿佛能预知他的每一步,总是先手封堵,落子看似随意,实则步步惊心。那之前杂乱无章的散子,此刻仿佛被无形的手串联起来,化作一条隐形的绞索,狠狠套住王珂脖颈。
“塞。”
少年面上不知何时变得冷静,
一子落,水榭内,惊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所有人都骇然失色,独燕玓白歪坐席上,仿佛浑然未觉。
王珂脸色惨白如纸,握着棋子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木子。
可随後的第六局丶第七局……第八局。
燕玓白手法愈发轻松,甚至反客为主,主动出击戏谑般地折磨王珂。落子天马行空,诡谲难觅章法。
王珂冷汗涔涔而下,衣衫尽湿,看向燕玓白的眼神已浮恐惧。
然,木子飞速旋转,碰撞,牵动所有心神落下——
五木皆黑!卢采!通杀!
“卢——!是卢——!”
燕玓白哈哈大笑,抓了案上削果匕首振臂挥舞。
“朕赢了,赢了!”
水榭内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先前的嘲弄轻蔑荡然无存。
同一时刻,暖阁。
方才的轻笑与私语,被水榭方向传来的那声“卢——!”骤然切断。
作壁上观多时的王淑,在这片死寂中缓缓放下茶盏,目光如淬冰的刀子落在青青身上:
“杨御侍,陛下他日若重振朝纲。届时中宫之位关乎国本,不知你终日随侍,可曾为自己……谋个出路?”
这已是把话撕开了说。所有目光都钉在青青身上,等着看她失态。
青青能感到抵在掌心的指甲刺地发疼。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侧耳。
水榭方向的死寂,正被一种她熟悉的骚动所取代。
她忽然如释负重,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贵女,最後定格在王淑与崔神秀那处。
“王女郎,崔女郎,你们听到了吗?”
不等回答,她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陛下赢了。”
“你怎麽知道?”朱娘子忍不住脱口而出。
青青莫名觉得好笑:“我感觉得到,你们都在奚落他。可我却明了,所有人都觉得他要输的时候,往往就是他赢的开始。”
短短一个呼吸的功夫,青青脑子里走马观花过许多幕。燕旳白忽悠陆熹,诈骗陆荇,折腾王度……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刚才那声隐隐约约的“卢”是什麽意思。但这氛围太熟悉,青青几乎有一种本能的直觉。
燕旳白一定又干出了什麽震惊衆人的大事儿。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那个正在水榭中兴风作浪的少年。
“天下人都不喜他,厌恶他,恨他,看不起他。”
“从前……我也算是。”
“可就是你们看不起的这个人,引着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在你们江左豪族的眼皮底下走到了今天。”
少女忽而眉眼弯弯:
“所以,从不是我谋划出路。我的路早和他绑在一起了。他赢,我陪他君临天下。他输,我陪他东山再起。至于所谓的皇後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