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荒唐一夜“不可以碰那里。”……
她几乎没有看见过孟岑筠的眼泪,从小到大,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运筹帷幄,无坚不摧的模样,她也下意识认为他那样的人天生就不会掉眼泪。
他总是管教她,束缚她,只给她视线所及的自由;他总是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告诉她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叛逆的青春期,兰嘉一度想反抗他,忤逆他,很恶意地去想象他对她百依百顺,俯首称臣的模样。
总有一天,她要让他对她低头。
可如今真的等到这天,她却怎麽也开心不起来,像被块大石头压实了,闷得喘不过气。
兰嘉终于明白,她不是真的想要逃离他身边,也不是真的想要他低微到尘埃里,她只是渴望一点健康的,稳定的亲密关系。
十年,二十年,他们认识这样久,生命的轨迹线彻底交织在一起。割舍,割舍,要狠下心来快刀剜割,才能真正舍去,可她最怕痛,也最怕做难以承受的事,所以,无论孟岑筠怎样过分,怎样让她生气,只要他们还是家人,她就会永远找理由为他开脱,永远相信他会改变,永远原谅他。
她有什麽办法呢?
她只是不想再品尝失去的滋味了。
这一晚,两人都心事重重,睡不安稳。
半夜时,兰嘉才迷迷糊糊地入睡,可没过多久,又突然被魇住了,整个人抖着,不受控制地乱蹬乱踢,梦里一片黑,黑到不见五指,她在狭长的甬道上行走着,脚下绵软失重,她低头看,发现自己正踩到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了,依稀从骷髅样的面庞上辨认,那竟是她早已死去十年的父母……
兰嘉凄厉地尖叫,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台灯骤然亮起,一只大手伸过来,焦急地拍着她脸颊,“兰嘉?兰嘉?”
她双耳闭塞,五感缺失,完全与外界隔绝,不知又走了多久,忽然一脚踏空,堕入万丈深渊,重重地一摔,一抖,这才猝然醒转过来。
孟岑筠松了口气,抚上她额头,浸了冷汗,已经是冰凉一片。
“我一直叫不醒你。”他担忧地握着她手,像是劫後馀生那般,往他脸颊上贴了贴。
兰嘉还未缓过来,视线失焦,呆滞地望着前方,“我又梦见他们。”
“明明那样想念,却总是给我带来噩梦……”
十年前,他们不让她去看遗体,可大脑还是添油加醋地拼凑出各种惨不忍睹的尸身,变换场景和画面,乐此不疲地为她编制出一个又一个,连环套似的梦魇。
头几年,她简直不敢入睡。
现在好不容易要走出来了,却又更变本加厉,过往的一切痛苦,排山倒海地一齐来,压得她几乎爬不起来。
她的人生怎麽会被车祸毁成这个样子?
兰嘉鼻子一酸,两行热泪也瞬间挂下来,“我好像永远也无法摆脱那一天。”
“那就让我来。”他俯下身,轻言细语地劝慰:“让我守着你,陪着你一起摆脱。”
“兰嘉,你的未来还很长,你会幸福快乐,你会重获新生。”他摸摸她脸,珍重地向她承诺,“不管付出什麽代价,哥哥都会拼尽全力为你达成所愿。”
噩梦初醒,这番话像温柔的春水一样滑进她耳朵里,妥帖而安定。兰嘉当即又要眼泪汪汪,索性也不忍了,任由泪水哗啦啦地流淌。
“哥,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对吗?”
“当然,如果你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永远需要你。”她瘪着嘴,可怜巴巴地说。
孟岑筠安抚性地吻她额头一下,“我也同样。”
又起身道:“你等我一下。”
兰嘉点头,看着他走进浴室。
孟岑筠放了热水,拧了块热毛巾,又替她找了套干净的睡裙更换,再回来时,见兰嘉已经坐起来了,仰着脸,呆呆地望着床头。
那一块是单独开辟出来置物的,阔而深的壁龛式,放了许多七零八碎的摆件。
正中是尊纯白天使像,挟着一串羽毛捕梦网,周围摆了几罐无烟无味的蜡烛,然後是挨挨挤挤的一大堆胡桃木相框,里面镶嵌着兰嘉从小到大的照片,有单人照,毕业照,合照,和父母,外婆,孟岑筠……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时刻都被定格在这里。
她将它们摆在这里,日日怀念着她幸福的过往,而已经逝去的人,也日日注视着他们的心爱。
孟岑筠站在不远处,心里没来由一阵钝痛。
他怎麽可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怎麽可能再让她置身任何一点危险当中?
哪怕她觉得他偏执丶极端丶惹人厌,那也好过承受失去她的痛。
“兰嘉。”他轻轻唤她。
她这才回神,乖乖坐在床沿等他。
孟岑筠立在床边,伸手捧着她脸颊,用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揩拭她脸上泪痕,脖颈上的汗珠,锁。骨……又握着她两只手臂,将胳膊与手心里的湿润都揩得干干净净。
她仰着脖子,眼神纯稚如林间小鹿,平静地任由他摆弄着,呵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