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一再到沈家上课的时候,颜清明显发现程嘉铭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不敢和她对视。
颜清捏捏他的小耳朵:“干嘛,怕我?”
程嘉铭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老师我不……不是故意的,我怕……怕高阿姨。”
颜清笑笑:“高阿姨那麽关心你,你还怕她?”
程嘉铭观察着颜清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老师,你不……不生气吧?”
颜清说:“老师哪有那麽小气。”
程嘉铭还是不确信:“老师你不会……不教我了吧?”
“净瞎担心。”颜清说。
程嘉铭眨巴眨巴眼睛,像一条犯了错的小狗,可怜巴巴地说:“我……我太笨,学……学不会。”
“老师慢慢教你,你一定能学会。重要的是不能心急。”
程嘉铭点点头,低下头去做练习册。题目做得仍不熟练,写上去的答案要用橡皮擦掉好几遍。颜清也不催促他,只在一旁耐心地看着。
忽然,笔尖处的数字晕开了。颜清扳过程嘉铭的小脸,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泪水。
“怎麽哭啦?”颜清轻声问。
程嘉铭小声抽噎:“老师,我……我很……孤独。”说罢垂下眼眸,泪水接连滚落。
颜清没有想到,程嘉铭会用孤独这个词汇。很早开始,她就有一种深刻的体会——人的孤独是与生俱来的,它像毛细血管一样遍布全身。所有人都是孤独的,她是这样,黄倩是这样,乔熠也是这样,就连自私市侩的冯鑫和孟香兰,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与孤独伴生着。可是在这个社会的规则里,孤独是不允许被提起的。对于孩子,孤独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对于成年人,孤独更是禁忌,是过时的矫情病,谁都羞于啓齿,谁都惧怕谈及。上一个和她坦诚说起孤独的人,已经离开她十几年了,留给她无尽的思念和悔恨。十几年後,当她再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孤独两个字,沉潜于时光深处的记忆被搅动了起来。
她抚了抚程嘉铭的脑袋:“有什麽难过,可以跟老师说。”
程嘉铭摇头:“说……说不出来。嘴……嘴笨。”
颜清心里不是滋味,张开双臂怜惜地环抱住程嘉铭。伏在颜清怀里,程嘉铭哭得更加伤心,像是要把言语无法描述的委屈都倾倒在这温柔的怀抱中。过了一会儿,程嘉铭渐渐平静。颜清捧起他泪痕狼藉的小脸。
“老师教你一个绝招,你尝试着用唱歌的方式说话。”
程嘉铭不解:“唱歌的方式?”
“对。当你想说一句话的时候,你就在心里默想一段旋律,假装自己在唱歌,把这句话唱出来。”
程嘉铭有点五音不全,开始听到这个方法时还不好意思,自己躲在一边偷偷试验。试了几次,又惊又喜:“真的有用!”
克服口吃带来的巨大快乐令他欣喜若狂。他知道,从今往後只要他开口说话,就会有一段秘密的旋律守护着他。这段旋律是无声的咒语,使笨拙了多年的舌头解除了封印,变得柔软又灵活。虽然用这种方法说话语速会慢一些,听起来也与正常说话稍有不同,更像是在朗诵课文。但程嘉铭已经很满足了。他激动得手舞足蹈,像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一样,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谢谢颜老师。”
“颜老师最漂亮。”
“老沈最不像话!”
“老沈大笨蛋!”
颜清笑:“怎麽总是说老沈的坏话?”
大门响了。“老沈回来啦!”程嘉铭欢天喜地,准备给沈寒阳制造一个惊喜。可贴着门缝一看,脸上的高兴荡然无存。
“失望!”他说。
颜清来到客厅时,高秘书和吴妍颖正摆弄一大堆购物袋。
吴妍颖懊恼地说:“寒阳哥哥送我的两盒燕窝不见了,怎麽找都找不到。”
颜清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