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回到学校,手机上已经攒了好几通沈寒阳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颜清点开微信聊天框。
“嘉铭妈妈心情不好,你不要拿她的话当真。”
“我刚刚去补几个签字,回来没见到你。”
“小宝,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你在哪呢?”
颜清正路过实验楼,她按了按疼痛的眼球,在对话框里输入:“黄老师找我,项目上有点事。刚刚赶路呢,没注意到电话。”为了增加可信度,她随手拍了一张实验楼的照片发了过去。
对面许久没有回复。她又编辑了一条:“我没事,你别担心我,一定要照顾好嘉铭。”
仍然没有回复。
她将手机揣回兜里。她完全能够理解,此刻,医院里兵荒马乱,他很难分出精力来思考他们之间的问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医生宣布程嘉铭已经渡过危险期,她惴惴不安的心终于稍稍安定。
推开宿舍的门,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牛奶杏仁香。她一愣,下意识朝靠窗的位置看去,顾斐萌的床铺只剩一张光秃的木板,她爱用的身体乳味道还久久未散。後天,作为毕业生的颜清也要彻底从宿舍里搬出去了。该搬去哪呢?房子还没找,而沈寒阳那里……短期是不能再去了。她怔怔地呆了会儿,没个头绪。索性把烦恼留待後天再想。现在,她太累了,急需睡个安稳觉。她钻进浴室冲了澡,让热水把身体淋透。爬上床,很快就意识朦胧。临睡前,她模模糊糊地想,明天该去探望乔熠了。一周没见,她也有许多话想对他说,毕业证还没拿给他瞧瞧呢。
然而,这个想法再也无法实现了。
乔熠死在了当天夜里一点半钟。
看到乔熠遗容的时候,颜清有些恍惚。他躺在那里,面色灰白,嘴唇上浮泛着一层尘土似的暗浊。乔熠在生病後期,脸色一直不好。眼前的他,面容安详,嘴角微微上扬,往常他装睡整蛊她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颜清有一种错觉,这种错觉促使她伸出手去触摸他。
僵硬,冰凉。
“乔熠……乔熠……”她喃喃叫着,试图把他从深睡中唤醒,“别闹了,睁开眼睛吧……”
乔熠安静地闭着眼睛。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哥……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吧哥……我只有你了……”她绝望地摇晃着乔熠的胳膊,肝胆俱碎。一旁的护士也忍不住落泪,扶住摇摇欲坠的她,“人已经走了,你要保重自己,别让你哥走得不安心。”
……
颜清守着乔熠寸步不离,她筑起一道墙,顽固地抗拒着外界,抗拒着现实。谁也无法靠近她,谁也无法叫醒她,直到护工强制把乔熠拉去太平间。她不善于撕心裂肺地大哭大闹,只能捂着嘴缩在角落里发抖。哭声越是压抑,听起来越悲痛欲绝。等她哭得眼睛和喉咙全肿了,才机械地跟着护士到门诊大楼办理死亡证明。
办理死亡证明的时候,缺少乔熠的户口本。她不顾已经体力不支的身体,坐了当天最晚的一班车回了安川。班车上除了司机就只有她一个人。她从来不晕车,今天却被晃得有些想吐。她将车窗打开了些,冷风吹散了嗓子眼里的腥气,又将丝丝缕缕的记忆,无孔不入地吹入脑海每一个缝隙。
车子停了,她回过一点神。
自从乔熠转到S市第一医院治疗,她已经许久没来过安川水厂家属院。走的时候那棵皂角树还枝叶葳蕤,如今夏去冬来,叶落无声,只剩干枯的枝丫割碎幽冷的苍穹。树下石棋盘上零落着无人能解的残局。
3号楼二单元七层东户,门口贴着旧年的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丶春满乾坤福满门。”字迹已然漫漶。钥匙插入门锁,咔哒,门应声而开。
房子很小,颜清归置东西向来有条理,很容易就找到了乔熠的户口本。翻开第一页,户主乔德政,第二页,姜晓曼,第三页,乔熠。上户口的时候乔熠才七八岁,所以学历上写着“文盲”。不知道乔熠有没有注意过这两个字,他如果知道了派出所的人把他定义为文盲,一定要气的跳起来。
几天来,颜清第一次笑出声。
许久没回来,家具表面多了一层浮尘。颜清简单擦洗打扫了一番,翻出搁置了很久的洗漱工具,简单刷了个牙抹了把脸,就在沙发上睡下。睡梦里,她回到了乔德政丶姜晓曼和乔熠都活着的时候,小小的房子又恢复了往日生气。她抱着他们喜极而泣,有千言万语想诉说,喉咙却怎麽也发不出声音。夜半梦醒,她还陷在虚幻里,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迷迷糊糊地寻觅他们的身影。可房间冷冷清清,三个人只化作户口本上三个冷冰冰的名字,静静地叠在她手中。
第二天一早,颜清回到S市第一医院。死亡证明和医保结算都在2号门诊大楼,第一趟她跑错了楼层,跑到了妇産科,却在手术室外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先是被护士尖锐的嗓音吸引了注意。
“这是手术,必须有陪同人,昨天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
一个弱弱的声音回复:“我家里人不方便。”
护士指了指身後:“往我背後看,写的明明白白,必须要有家属陪同才能手术。没家属你改天重新预约吧!”
女孩苦苦哀求:“我家里人真的不方便,拜托您了,通融一下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这不是我能给你通融的事儿!我们有制度,你别为难我了好吧?”
“我真的没办法找家属陪同。”
“那没辙,我不可能给你开这个绿灯,不然挨处罚的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