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鑫像喝多了,晕晕乎乎:“啊?没高就啊?家里蹲!”
郝助理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麽不考虑找点事做?”
此时的郝助理在冯鑫眼里就是保佑他心想事成的神仙,他一拍大腿,竟然和对方说起心里话来:“我啊小学都没毕业,啥技能都没有,能做什麽事呢?上哪都没人要啊!”
郝助理点点头:“这样吧,我帮你留意留意,咱们公司还有些空缺,收发个快递丶司机班开个车什麽的,对学历没有太高要求。薪酬算不上高,每月有个万把块钱,有五险一金,年节福利,年底还有一小笔年终奖。你愿意的话,可以试试看。大男人总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
冯鑫又一次呆住了。孟香兰使劲戳他都戳不醒,只能代为回答:“那可太好啦!您帮我们看看,好赖给她舅舅找个事儿做!你们这地方,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我一来就相中了!在这儿工作肯定特舒服!”
从咖啡厅出来,两人还像做梦一样,晕头转向。孟香兰夺过冯鑫手机,对着银行短信一遍一遍数着:“个丶十丶百丶千丶万丶十万丶百万……真的是五百万!”
冯鑫骂道:“鬼叫什麽?瞧你那点出息!这点钱就把你打发了?”
“装什麽?谁刚才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冯鑫歪着嘴冷笑,“看来这个姓沈的真是有些实力,可不能轻易放过这棵摇钱树。”
“怎麽?五百万已经是彩票一等奖了,你还能要到更多?”
冯鑫回头看了一眼寰宇高耸的大楼,哼笑一声:“当然。那是我该得的!我是她舅舅,谁也别想白嫖我外甥女!”
S市的季节更替总是冒冒失失,缺少过渡。两周前还偶然还闪现秋老虎的尾巴,几场连绵的阴雨过後,气温就急转直下。
来年的三月,颜清就将毕业。这段时间,她忙着修改毕业论文,参加招聘会,没有太多空闲去感知周遭的变化。
又是忙碌的一天,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床上,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顾斐萌藏在被窝里看视频看得正起劲。窗户开了个小缝,透进来的风让宿舍也染上浓浓秋意。颜清面朝里侧躺着,薄被子有些不耐寒,她高高地拉到下巴颏上。宿舍已经熄了灯,手机屏幕亮着一小块光晕。她平时不爱玩手机,这会却漫无目的地看着微信聊天界面发呆,然後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拉。
沈寒阳的对话框已经被挤到很靠下的位置了,得多划几下才能找到。
她这才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停留在四周之前。
沈寒阳的微信头像是一张风景照,阳光下一片静谧的湖水。她依稀记得,最开始认识他时,他的头像是雪山。那会她和他聊程嘉铭的学习,从来没收到过回复。她还想,这个人确实跟头像一样,冷若冰山。後来两个人颠倒过来,沈寒阳单方面给她发的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她却没注意到他什麽时候换的头像。
不知道为什麽,看见沈寒阳的头像,眼前耳边就会唤起对他的全部感官记忆,无论是他说话的声音,还是他注视她时候的样子,以及,他握着她时手指覆盖在她皮肤上的克制和冰冷……
顾斐萌发出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颜清猛然一惊。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思想脱离了轨道,一直飞驰到危险的边缘。有时候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她很清楚,她有属于自己的秩序。这个秩序是二十七年以来一点一滴累积形成的,如同漫长岁月里沉淀的沙洲,稳固,也沉重。可这样的秩序却因为某个人的靠近而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瓦解的迹象。
夜深了,走廊里不知哪个宿舍的门吧嗒关上,落锁声都冷冷的,带着霜寒。颜清却像刚刚经历一场混战,一身薄汗。她怎麽也躺不住了,看了眼对面,顾斐萌正在兴头上,距离睡觉还早,于是她爬起来去冲澡。
洗澡水从花洒成片地淋下来,落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和那天的大雨很像,她木然地听着。其实她早就洗好了,却在水流下站了好久才慢腾腾出来。
钻出卫生间,顾斐萌已经从床上爬下来,翘着脚吃夜宵。“你电话一直响。”她边啃鸡爪边说。
颜清擦了擦发梢的水珠,拿起电话一看,黄倩十二点五十分的时候连飙了三个电话,她很少有这麽十万火急的时候。颜清赶紧回过去。
“妞儿啊,宫美萍摔了!”
宫美萍是被120拉到医院的。颜清赶到的时候,老太太躺在急诊科病床上不省人事。
黄飞鸿顶着两个哭肿的眼泡,保姆在一旁急的团团转。黄倩还在距离S市1500公里的南国出差,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後一班回S市的飞机。家里一个什麽都不懂的小的,和一个拿不了主意的保姆,实在没办法的她只能给颜清打电话。
保姆也唉声叹气地掉眼泪:“阿姨九点半就上床睡觉了。然後我也睡了。我没注意阿姨是什麽时候起来的。我中间想去卫生间,路过她卧室门口,就看见她倒在地上。我真是看着她上床睡觉,我才睡觉的。”保姆哭丧着脸絮絮叨叨地解释,大概是怕摊上责任。
颜清安慰了她两句,嘱咐她看好黄妍缃,就去找医生问情况。
急诊的医生说:“先拍了片子,骨头倒是没骨折。脑部CT还没有出来。等出来了看有没有出血。”
黄妍缃哭哭啼啼地问:“医生阿姨,我外婆会不会死?”
医生安抚小朋友:“小朋友不哭。这里这麽多叔叔阿姨,会给你外婆最好的治疗的。”
黄妍缃第二天还要上学,颜清好说歹说,劝她回去睡觉。可这小姑娘主意比谁都正,宁愿躺在医院的椅子上打瞌睡也不肯离开外婆一步。
已经快三点,颜清无奈,只能搂着黄妍缃,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眯一会儿。天气转凉,她将自己的外套解下来,搭在黄妍缃身上。过了会儿,颜清也有些犯迷糊,一手支撑在座椅扶手上,闭着眼睛等待。
深夜的急诊室没有白天那样吵闹,偶然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路过。
恍恍惚惚中,听见一个男声呜哩哇啦,一会呕吐,一会高谈阔论,在肃静的医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哥,我今天见到你,我太高兴了!”
一旁男声比较低,听不清说了什麽。
那人又呕吐起来。医生高声叫到:“白少林进来!”
颜清微微睁开眼,一个白大褂在眼前晃了一下,是负责接诊宫美萍的医生。
“宫美萍家属,跟我进来一下。”
颜清轻轻放开黄妍缃,跟着医生进去。
“CT结果出来了。”医生指着阅片灯上的胶片影像说,“看这块,明显的血肿,典型的脑出血表现。我刚听你家保姆说,半夜看见老太太倒在地上,拐杖也扔在一边,她怀疑是老太太半夜上厕所摔倒了。不过我估计她先後顺序弄错了。老太太可能是半夜起来上厕所,突发脑溢血,失去意识摔倒。”
颜清问:“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摇了摇头,神态并不轻松:“不好说,老人家年纪比较大了,到现在还没有清醒。她这个出血已经破入脑室,清醒以後也很可能有後遗症,感觉上的丶运动上的丶精神上的……”
先前那个又吐又叫的男人又在扯着嗓门大喊:“我用不着洗胃!沈哥!我沈哥呢!”
医生回头看了一眼,皱皱眉:“又一个喝大了的。”
那边的医生也叫:“白少林家属在哪?”
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不好意思,刚刚接电话。”
看见沈寒阳的侧影,颜清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