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宜萝微敛眼帘。难怪此前她与江昀谨都未收到消息了,否则江昀谨的亲舅父过身,在重病时便会传信前来,让他们准备前去衮州,只有在急病的情况下,才会过了十几日才收到消息。
而江老夫人虽话说了一半,但其中意思已是昭然若揭了。
其实在进屋的那刻,她便猜到了不是吗?崔宜萝不明白为何自己胸口又泛起沉闷,掐了掐掌心,让自己看上去神色自若。
江老夫人似乎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对着她本是浅淡的笑意深了一分,连面上的皱纹都深刻了些,继续道:“阿姮如今父母皆亡,亲事也无人做主。我不放心将她交给王家其馀人,便自作主张将此事揽了过来。阿姮与慎之有自幼的情分在,慎之母亲临去前也在念叨着阿姮,王家与江家又是世交,门当户对。依我看,阿姮的亲事定给慎之,最让人放心,也再合适不过了。”
果真。崔宜萝掐在掌心的手指一松。
窗外风雪交加,在厅中隔着厚厚的隔帘,甚至能将风雪声听得清晰。
老夫人此话一出,屋内沉默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崔宜萝。
崔宜萝仍笑着,“祖母,家规严明,此事孙媳一人怎能做主?”
“家规的确写明不得纳妾,阿姮这样高的门第,又生得可人,才学出衆,更是不能做妾了,慎之定然也不愿委屈了阿姮。阿姮嫁给慎之,自是该以平妻的身份。”
江老夫人语气含笑,又带着压迫与不容置喙的强势,不容人拒绝。
只见坐在对侧的王雩姮略带羞怯地以锦帕捂了捂面,羞赧道:“老夫人高看阿姮了,能嫁给表哥,是阿姮的福分。”
两人一来一回间,已有将此事定下的势头,似乎叫崔宜萝过来,不为商谈,不过告知一声罢了。
连老夫人身边婢女看向崔宜萝的目光都转为几分同情和可怜,但崔宜萝最不喜欢旁人这样看她。
崔宜萝语气平静道:“此事孙媳无法做主,不若待夫君从云州回来拿主意。”
江老夫人闻言笑意淡了淡,有些不悦地看向崔宜萝,似是嫌弃她的不懂事,声音也冷了几分:“慎之自然会应下的,阿姮可是他的亲表妹,如今孤苦无依,他这个做表哥的怎能眼睁睁看着不管?且阿姮给他做平妻,本就有些将就了,但此事也是没办法的事。”
崔宜萝心内不由得嗤笑一声,江老夫人这是点她不配嫁给江昀谨。
江老夫人接着道:“婚仪自得等慎之回来安排,不过这些日子,阿姮可以先住进玉竹院,未婚夫妻培养一下感情也是好事。对了,阿姮从小便被教着管家,慎之舅母去世後,王家便是由阿姮在管,那样大的家业,上上下下都能被阿姮一人打理得有条不紊的。宜萝,待阿姮进门後,你便将大房事务交给她打理吧,她有经验,上手也快,想来未过多久,便能接手整个江家的事务了。”
王雩姮珠玉在前,崔宜萝这类在江老夫人眼中从未打理过事务的便成了瓦石。
崔宜萝知道江老夫人为何着急定下王雩姮,生怕她与旁家定了亲,说到底便是怕江家偌大的家业毁在了她手上,才会钻着家规的空子要令江昀谨娶王雩姮做平妻。王雩姮进门,江家连带着大房的家业,都不可能交给她打理。
但事到如今,她能说什麽,亦或是她能有什麽拒绝的馀地吗?
崔宜萝答道:“祖母即已安排周全,想来宜萝也没有什麽可补充的。”
江老夫人见崔宜萝应下,面上不悦的神色稍散,微微满意地拖长语调嗯了一声,“那一会你便让人将阿姮的行囊搬过去吧,给阿姮安排的院子也用心些,离寄雪斋近些,莫让阿姮途中奔波。”
屋中衆人看向崔宜萝又是同情又是轻慢,这大少夫人本就家世寒微,大公子对其也是不冷不热的,如今来了个亲表妹,还未成婚便住进院子里去了,连房中事务都要双手奉上,日後她在府中还能有什麽立足之处?
但只见崔宜萝仍镇定自若,神色平静地点了头,似乎根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下人们不由得有些惊讶,只觉这少夫人对事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不过再看老夫人的神色,便是有些不虞了,老夫人说了那麽多话,但少夫人仿佛听不出其中的讽刺之意一般,可不心生一拳打在棉花上之感?
临出屋前,崔宜萝看向王雩姮,神色如常地笑道:“表妹,同我走吧。”
王雩姮行了个礼:“日後便麻烦表嫂了。”
崔宜萝忙托住她小臂扶住她的身子,“不必多礼。”
二人并肩走出江老夫人的院子,外头雪仍在下,仍有变大的趋势,路上已积了一层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荔兰与王雩姮的贴身婢女皆在两侧打着伞为二人遮雪。
风雪中,崔宜萝听到王雩姮轻声开口道:“当初表哥成婚,我远在衮州也没能赶来,那时还遗憾了好一阵。”
王雩姮身边的婢女立刻安慰道:“姑娘莫遗憾了,待表公子回京,定会尽快安排与姑娘的婚仪,到时姑娘又能看到表公子着喜服的模样了。”
崔宜萝微微垂眼盯着满地的雪白,雪白在白日下刺得双目有些疼,没说话。江昀谨当初穿喜服的模样,细节之处,她似乎记不清了。但他平日里从不穿那样热烈的颜色,他肤色又冷白,乍然穿上,的确耀眼夺目,满身矜贵之气。
王雩姮娇羞地横了眼婢女,又转向崔宜萝,担忧道:“表嫂该不会介意吧?”
崔宜萝挽起个笑容:“表妹多虑了。”
王雩姮放松地笑了笑,似感叹般地:“其实上回阿姮见到表哥,还是六年前来盛京悼念姑母时,那时表哥才十六,但已然生得龙章凤姿,临风玉树。那时我便想,若日後谁能嫁给表哥,可真是有福分。诚然说,当初听闻表嫂嫁与表哥之时,阿姮心中羡慕了许久,未曾想如今也有福分能伺候表哥左右。”
王雩姮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断断续续的,但落在崔宜萝耳中却是清晰,崔宜萝淡淡听着王雩姮叙说着对江昀谨是如何爱慕,一面看着路过的被雪覆盖住的花木。
在雪中走着,崔宜萝虽捧着个手炉,却仍觉手心寒凉。
大房中下人自是不敢怠慢王雩姮,崔宜萝又吩咐得迅速又周全,未过多时,王雩姮便住进了玉竹院中,所在小院到寄雪斋的脚程连半炷香都不到,是离寄雪斋最近的小院,下人们都心知,崔宜萝是当真按着老夫人的吩咐安排的。
卧房内,荔兰推门入内,“姑娘,方才元指挥使传信来,说是查到了当年南巡的名单,说是有了那份名单,姑娘应当能猜到大半。”
“他不是要南下查案吗?”崔宜萝记得上回宝明寺,元凌如是说。这十几日来,元凌也未再给她传信,想来就是在忙着筹备南下之事。
“是,元大人在信中说午後便啓程,但这份名单紧要,只好让姑娘亲自去拿,元大人未时会在啓程之地望龙岗等姑娘。”
望龙岗是他们南下队列集合之处,看来元凌的确是忙得不可开交。
崔宜萝看着账册,手中打着算盘动作未停,算珠碰撞声清脆不绝,她想了想後才道:“好。”
话毕,荔兰想起什麽,神情又扬起不忿:“姑娘,王姑娘那头已安排妥当了。”
崔宜萝恰好看到账本最後一页,将账本合上,见到荔兰闷闷不乐的神色,挽起笑道:“做什麽这样不高兴,这些事我们不是早见过许多了?”
江老夫人是高门世家的老夫人,讲究着体面,姚氏对她说的话丶做的事可比江老夫人难看多了。崔宜萝知道,她不该分心神花在这些事上的。
荔兰闷闷应了声,脸色并未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