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後,老鸦滩。
浊浪翻滚,轰鸣声震耳欲聋。
两岸峭壁如削,乱石嶙峋。
临时搭建的工地上,士兵和工匠们正顶着巨大的水压和飞溅的浪花紧张作业。
巨大的木桩被绳索牵引着沉入水中,岸上的人赤着上半身,露出结实的手臂,奋力敲打着楔子。
情况比预想的要糟。
图纸上标注的关键支撑点,水下竟是一块异常光滑坚硬丶布满暗隙的巨岩。之前两次爆破并未完全炸开,反而让水流在缝隙中形成了更湍急的暗漩。
负责水下作业的工匠几次尝试定位榫卯角度,都被暗流冲得站立不稳,险象环生。图纸上角度和深度,在这自然之力面前,变得难以企及。
王工丞和李工丞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将下摆卷在腰间,双双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扶着临时搭建的木架,急得满头大汗。
图纸被水汽浸湿,上面的线条都有些模糊了。
“不行,这角度根本卡不进去!水流太猛了!”
“楔子打不深,一松手就被冲偏了!这样下去,支撑点不稳,整个通道都有坍塌的危险!”
“快,快派人回大营禀报!需要顾工师亲自来定夺,这活儿没她不行!”王工丞抹了把脸上的水,嘶声喊道。
传令兵刚跨上马背,一骑枣红色马匹已如离弦之箭般从营地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踏碎泥泞,溅起浑浊的水花。
马背上,一身月白,正是顾惊鸿!
“吁——”
她勒马停在浅滩边缘,翻身下马。
长风派来“协助”她的两名亲卫紧随其後,亦是下了马。
“顾工师!”王丶李二人如同看到了救星,急忙趟着浑浊的水过来。
顾惊鸿的目光迅速扫过混乱的现场丶那块碍事的巨岩丶以及水中工匠们狼狈的姿态。她二话不说,一把抓过旁边一个士兵递来的备用工具包,从里面抽出一捆坚韧的绳索和几件小巧的凿具。
她的声音穿透水流,清晰而果断:“位置在哪儿?带我过去!”
“顾工师,水下太危险了!我们可以代劳!”一名亲卫忍不住出声阻拦。
顾惊鸿脚步不停,一边将绳索利落地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牢牢固定在岸边一块巨石上,一边头也不回地命令:“你们不懂,去了亦是无用,还是在岸上拉好绳子!王工丞,你经验足,跟我下水指认具体位置和问题!其他人,继续加固其他支撑点,别停!”
原本有些浮躁慌乱的现场,竟被顾惊鸿寥寥几句话给莫名安抚住了。
王工丞忙道:“是!顾工师随我来!”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了腰际,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人站立不稳。顾惊鸿咬紧牙关,顶着激流,一步一步挪向那块巨岩。浑浊的水流裹挟着碎石和泥沙,不断冲击着她的身体,视线也受到极大阻碍。
王工丞在她身侧,指着巨岩侧面一处凹陷和水流形成的漩涡,大声喊着什麽,声音被水声吞没大半。
顾惊鸿眯着眼,努力分辨着水下的情况,手指在冰冷的岩石表面摸索,感受着纹理和水流的走向。
她摸清楚了。
问题出在岩面过于光滑且有一个不利于榫卯咬合的内倾角度,原有的爆破点偏了半尺。而水流正是从这个错误的角度冲入,形成了致命的漩涡,阻碍了木楔的打入。
支撑点不稳,整个通道结构都岌岌可危。
时间紧迫!
顾惊鸿深吸一口气,猛地将身体沉入水下!
远处一处极为隐蔽的乱石堆後,萧承砚几乎将手中的硬弓捏得吱嘎作响。
他凤眸死死锁着那道在浊浪中沉浮的月白色身影,看她一次次被激流冲得身形踉跄,又一次次顽强地稳住,最终竟毫不犹豫地潜入那能吞噬一切的漩涡之中!
刹那间,他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得他呼吸都为之一顿。
——真是一群废物!
若非他此刻绝不能现身,何至于让她一个女子去行这般搏命之事?
这西南大营的工匠和兵士,竟无一人能替她分毫?!
他恨不得立刻飞身过去将她从那冰冷的水里捞出来,牢牢锁在身後,再不准她涉足半分险地。
可他又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会甘心被他那样护着。
还有,长风是怎麽当差的?!就给她配了两个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