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云舟应下,见他再无其他吩咐,便躬身退了出去。
屋门被轻轻合上,重归寂静。纪昀垂眸,目光重新落回案上那张墨迹未干的药方上,试图凝神继续斟酌。然而,目光扫过纸上熟悉的“炒白术”丶“云茯苓”等字眼时,脑中却是一片空茫,心神竟难以再次凝聚。
她突然搬去照隅堂长住?是与孟老太太起了什麽争执?还是府中另有变故?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行事素来周全稳妥,绝非任性妄为之辈。此举背後,定有缘由。
这方子……眼下看来,似乎也已斟酌得差不多了。若後续诊疗中有新的发现,再行修改也不迟。
他有些疲倦地擡手捏了捏眉心,索性将写好的药方仔细吹干墨迹,收入随身医箱的夹层之中。
医箱打开,第一层整齐摆放着他的针囊丶洁净纱布丶腕枕以及一些常用的急救丹药。指尖拨开一层薄薄的木片隔层,下方还有一小块隐秘的储物空间。
那里静静躺着的,是一方素净的粉色杭绸丝帕;两颗用透明油纸包裹着的松子糖,糖纸已有些发脆;还有一张被反复折叠丶边缘却依旧平整挺括的宣纸,隐约可见墨笔勾勒的流畅线条,那是一张画像。
宣纸被仔细地摊在书案上,墨迹氤氲,说是画像,却也不尽然。
只因那雪白纸面上,唯有一双眼。
乌黑的瞳仁明丽如最上等的点漆,眼型流畅优美至极,眼尾天然地微微上挑,勾勒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灵韵与难以言喻的风情。那双眸子仿佛具有生命般,穿透薄薄的纸背,静静地丶深邃地凝睇着画外之人。
画纸上一处意外滴落的浓墨,恰巧晕染在眼角之下,反倒像是画中女子泫然欲泣时落下的一滴泪痕。
一派忧郁愁容之色,让人观之不禁心生恻隐。
纪昀静静凝视着画中那双独一无二的眸子,片刻後,他重新提起笔,蘸取了少许朱红色的墨彩,运笔在那虚幻眼眸的左眼下方,极轻极准地点了一下。
宛如一颗细微却醒目的朱砂痣。
霎时间,那整双眼便如同被注入了灵魂,活了过来。
聪敏而灵透,落落而疏朗,沉静时如深潭映月,顾盼间似有流光熠熠。
这双眼,虽与她的形貌像了七八分,可神韵到底不同。
最大的不同是……她不会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他。
真正的孟玉桐看向他时,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总是带着或明或暗的疏离与莫名的敌意。
于他而言,这本是无关紧要的事。他一向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自己。
可不知为何,他却忽然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生出些许莫名的执念。
今日,他鼓足勇气当面问出心中疑惑,她却依旧语焉不详,不愿告知真正缘由。
也罢。
左右是不要紧的事情。他不过是恰好想到了,便问了出来。其实,也并没有那麽想知道。
至于这画像,也不过是觉得她行事实在有些古怪矛盾,引人探究,随手画之,并无什麽别的深意。
他如是告诉自己。随後,他将那宣纸细细叠起,将其重新放回书匣底层原处。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月色流转,万籁俱寂。不知此刻,她在照隅堂中,是否已安然歇下?
今日医馆那般忙碌,她怕是累极了……
“小公子!小公子!您慢些跑!当心摔着!”
窗外忽然传来云舟焦急的呼喊声,夹杂着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和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闯入他耳中。
“砰”的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
纪明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小脸上涕泪纵横,发丝凌乱,中衣的带子都散开了。
他瞧见端坐在书案前的兄长,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竟迸射出一种混杂着愤恨与埋怨的情绪。
未等纪昀细细分辨那情绪的由来,纪明已如同发了狂的小牛犊,猛地朝他扎了过来,一头扑倒在他脚边,死死抱住他的腰,竟不管不顾地撒泼打滚起来!
“你是个大坏蛋!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把我的嫂嫂还给我!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