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姜流照有几分凝重地问:“动手?可是那位魔宗圣女同你说了什麽?”
“她对我做了什麽……师尊,搜魂还不够你看清楚吗?”鹿鸣意歪了歪脑袋,话中带刺。
而听到她反问的话,姜流照长睫颤了颤,竟是先逃避了视线的交汇。
少顷,她似乎是回过了神来,了然道:“你还听到了我的心声。”
“是啊。”鹿鸣意的声音有些喑哑了,“我知道你想对我动手。”
“那天,你对我撒了谎。”姜流照却是提到了那日在凌霄阁上的问话。
她默认了当日,自己确实对鹿鸣意起过动手的念头。
怨怼丶愤怒与痛苦,还有身上伤口传来的阵痛,化为了浓厚沉重的污泥附在心口。
鹿鸣意实在受不了姜流照这副姿态,她逼近了一点:“撒谎?师尊,你瞒了我这麽多!让我在凌霄阁里日日夜夜受监视,把我当诱饵引魔宗出来,甚至还对我动了杀意!现在你反而在控诉我对你撒谎?我等了你那麽久,甚至到刚刚,我都在等你给我一个解释!可你给我说了什麽?!”
怨与怒烧红了她明丽漂亮的眼,也让鹿鸣意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连着吸了好几口气,猛然嗅到了极为浅淡的檀木香气。
睁开眼才发觉,原来是她刚刚差点晕过去瘫倒在地,姜流照及时揽住了她。
上次姜流照扶住她,是宗主离世,那时候她还盼着能和师尊多待一阵来汲取安全感。
可如今,在意识到姜流照靠近後,却是被搜魂和被欺骗的痛苦先条件反射地涌了上来。哪怕姜流照揽她入怀的动作小心谨慎又万分克制,可檀木香涌上来的瞬间,她便立刻推开了对方。
鹿鸣意放任自己跌坐在静室冰凉的地板上,目光垂落在那光洁的地面,低声说:“你知道一切。知道那个预言确实是真的,知道五色石的存在。
甚至还知道,我修为的跌落和听到那些所谓的心声,和五色石有关对吗?我的身体和五色石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恐怕是三年前,在秘境里遇到姬绪云的时候,她做的手脚。
我只能听到满怀恶意的声音,魔宗也想刺激我入魔,所以,五色石当是乱人心智的邪器。你要杀我,是为了毁掉五色石……”
“别想这些了。”姜流照半跪下来,不顾鹿鸣意的反抗按住她,似乎是要为她输送灵力平稳心境。
“你不用担心我会入魔。”鹿鸣意只觉得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没有再去推开姜流照,只是淡声说,“姬绪云和魔宗耗费诸多,恐怕,那日姬绪云已经在我身上设下了某种空间秘法,待我入魔之时便会将我传送至某地。
但真可惜,我的灵力已经散尽,不再有産生心魔的可能。”
姜流照捏着鹿鸣意的手腕,长眉紧蹙,那双如泼墨般的眼中极其少有的出现了名为紧张和担忧的情绪,她道:“那个动手的想法只是一时的。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日後我会慢慢说与你。但现在,你先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说与我?”鹿鸣意轻笑一声,“那好。师尊,我先问你一事。那日正清堂审判我,你明知道我是作为诱饵待在凌霄阁上,为何不提前说?”
姜流照沉默一瞬便开口:“若说出诱饵一事,世家与宗门当如那天一般,质疑你如何得知姬绪云是魔宗卧底一事。那时便不得不提及你所听到的心声,你的处境只会更糟。”
“你是担心我的处境,还是担心五色石可以听人心声这事被更多人知道?”鹿鸣意突然说出了这麽一声质问。
姜流照一愣,因为二人离得很近,鹿鸣意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女人眼底的意外。
但她也不指望姜流照会回答这个问题,轻嗤一声,继续问:“依你所说,主动提及心声会让我的处境更糟。那麽师尊,你既然说不会对我动手,我在正清堂上又该如何脱身?”
这回,姜流照沉默了数刻,才垂眸,声音轻了些许:“你不会允许自己和魔宗扯上关系,哪怕所有人都给你冠上罪名,你也一定会尽力为自己争取机会。就像之前在执法堂,你会……请我为你搜魂。”
鹿鸣意瞳孔微缩,久久说不出话。
她看着姜流照,这个她最敬重丶最信任的人,头一次感受到了透彻心扉的凉意。
之前她还在想,姜流照能对祁映雪做出那麽精准的评价,又会怎麽看待她。
如今,她总算知道了答案。
姜流照不信任她,却是如此的了解她的习性,并能依此,做出最有效丶最理智的决断。
哪怕这个选择,可能会对当时只是练气期的她带来性命之忧。
“但是,在使用搜魂术时,我已经敛了灵力。”姜流照蹲了下来,与鹿鸣意平视,语气难得波动,带上了几分诚恳,“你……你不会有事的。”
鹿鸣意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
她眨了眨眼睛,像是回过神来,终于说出最後一个问题:“正清堂上要为我脱下那莫须有的罪名,还有一个法子。只要你说出那日见到宗主,她是自杀的,勾结魔宗的罪名就彻底与我无关了。”
这一次,姜流照眼中的震惊再难掩藏。
鹿鸣意擡眸,那素来温润澄亮的眼中只剩下了冷意与强硬:“师尊,你惊讶什麽呢?你难道没想到吗?盛宗主身为洞虚巅峰修为,当时在正清堂内只有你我两人,谁能对她神不知鬼不觉的用碎魂术?
她从异变到咽气总共不过五息,世间有何等修士能这麽迅速地用碎魂术杀死一名洞虚巅峰的修士?”
姜流照薄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麽,但鹿鸣意语速更快,将自己的推论全部扔了出来:“甚至,你早就知道盛宗主的反常了吧?她称病期间,你说是照顾,实则是监视她。那天她要见我,她那麽希望你离开,而你却要留下来,也是想知道她会对我做什麽吧?
我是你多用的棋子。我不但要为你提供五色石和姬绪云的线索丶成为引魔宗出来的诱饵,还是帮你试探盛夜到底是何身份的工具!”
姜流照是何等的冷静理性,将所有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而……而你不说盛夜是自杀的,是为了太清宗的声誉,还是说……”鹿鸣意的声音实在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姜流照不说盛夜自杀,是怕到时候九洲盛传“太清宗宗主竟是魔宗之人”;还是说因为和盛夜同为数百年师姐妹,当真没怀疑过盛夜?
姜流照扣紧了鹿鸣意的手,眉心紧紧蹙起,语气涩然:“有关盛夜的事,说来当真话长。但我绝没有想让你背负骂名!待到一切结束後,我都会告诉你。只是,这些……还有五色石,你是什麽时候猜到的?”
鹿鸣意冷漠地将手从姜流照手中抽出,并不相信她的这套说辞:“就在姬绪云带着魔修攻上凌霄阁那天。”
“你知道了这些事,也知道了你身上的五色石,甚至……听到了那道心声。却仍要我为你搜魂?”姜流照瞳孔微缩,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
鹿鸣意轻笑一声,回想起当日的心情,眼眶却隐隐发烫:“是啊,师尊。我是不是很愚蠢?我知道这些,却还是希望能向你表露我的诚心,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我这一切。
其实,我还是不知道五色石到底是什麽,不知道那些心声为什麽会出现。可如果它们当真会祸乱世间,而师尊你要为此除掉我的话,我也可以接受……但是,你怎麽可以什麽都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