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穆念白侧耳细听,竟意外地听到几声熟悉又谄媚的声音。她命车妇停驾,从容下车,却发现外面正是曾经的鼎香楼,那几声讨好的笑声正来自曾经宝家班的班主连小楼。她正像只绿头苍蝇一样搓着手,死皮赖脸的,同鼎香楼的掌柜讨价还价。宝家班的那几个学徒,苦哈哈地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地干站在旁边,讪讪地看着班主为了那几块大钱撒泼耍赖,黢黑的小脸胀得通红,看起来是觉得自己班主太丢人。鼎香楼掌柜的声音听上去气愤极了,骂骂咧咧的。“你这狗贼,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三小姐一走,你就当了缩头乌龟,带着你的戏班子跑了!”“你跑得倒痛快,酒楼一下缺了唱戏作乐的戏子,一个客人都留不住,净干赔钱的买卖了!”“如今你瞧扬州城安稳下来,想一文不花重新回到鼎香楼?连小楼,我告诉你,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买卖,你做梦去吧!”穆念白打眼细瞧,见鼎香楼的掌柜并不是原来的面孔,她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记起这是鼎香楼的帐房,一个家里有点小钱的市侩俗人。穆念白一身锦衣,又仪表堂堂,往街边一站,便引来众人瞩目。几个小戏子大眼瞪小眼片刻,将一个年纪更长的女人推攘出来,让她来应付穆念白这位一看就不简单的贵人。穆念白皱了皱眉,只觉眼前这人有些眼熟。对面的黄珊亦是十分忐忑,宝家班与穆念白往来甚密,当初穆念白死讯传来,连小楼便觉不妙,连夜收拾行囊逃奔出城,带着一班戏子乐工到了乡下龟缩起来。几年时间坐吃山空,入不敷出,连小楼每天一睁眼就开始为十几张嘴发愁。最近多方打听,听说曾经的酒肉朋友,鼎香楼的帐房新盘下鼎香楼,当即把脸皮一扔,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和自己的学徒直奔扬州。黄珊如今已是宝家班的大师姐,短短几年时间,她几经大变,早已吃尽世态炎凉的苦头,早没了当日的轻佻与浮躁。她看着气宇不凡的穆念白,只觉十分面熟,却不知在何处见过。她快走几步,移动到穆念白身前,很谦卑的低下头,告罪道:“可是小人们声音太大惊扰了贵人?还请贵人们宽恕。”穆念白忽然一笑:“你姓黄,是不是?”崔棠的那个“黄师姐”嘛,没想到她竟还留在宝家班。黄珊很惊诧地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试探道:“穆穆三小姐?”争执中的连小楼和掌柜亦被这一声“穆三小姐”所惊,穆念白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连小楼便已经弯着腰弓着身子凑到了她跟前,脸上堆满了笑。“三小姐,老天保佑,您果然没事!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依小人看,您以后定会大富大贵,贵不可言!”穆念白微微笑着,静静听着她的讨好之言。扬州城中知道太女沈珀和穆念白是同一个人的人并不多,能知道真相的豪商已经被她收拾尽了,官府得了她的命令,也不会多嘴。更不会有人特意告诉连小楼这种蝼蚁一样,躲在乡下的人。穆念白转眼看见掌柜,见她脸色煞白,微微颤抖,心中轻笑——看起来民间的议论与猜测,却是从未停止过。尤其是鼎香楼掌柜这种,曾为豪商们做过事的人。穆念白还记得床笫间崔棠泪眼朦胧的抱怨与撒娇——他说学戏时连小楼动辄打骂,最严重的时候他身上一块好皮都剩不下,三小姐以后若是再见到连小楼,一定得狠狠打她一顿给他出气。穆念白勾唇轻笑,轻佻问道:“几年不见,连班主这是来鼎香楼讨饭来了?”连小楼搓着手,一点不生气,反而笑得更灿烂了。“这不是囊中羞涩”她放低神态,屈膝上前,靠得更近,“三小姐您是宝家班的恩客,咱们的嗓子身段,三小姐是知道的,三小姐若是”穆念白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掏了几张银票出来,扔到连小楼手里:“钱,我自是可以给你,但事,你也得给我办成。”“崔棠在你这学了十几年戏,定然留了许多东西在你这,三日后我来取。找出来,我重重有赏,找不出来,我就叫人把你打一顿。”穆念白留下话,施施然上车离开,只是心中有些遗憾,实在应该同崔棠一起来的。连小楼有了钱,却也有了新的痛苦。她把银票拍给掌柜,叫学徒将行囊拆下来,在鼎香楼大厅的地板上铺平,苦着脸寻找崔棠用过的东西。她不曾想,崔棠竟真有这样的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