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燕无瑶的贴身姑姑跟她一起去了冷宫外,其馀殿前侍奉的宫女太监要麽死,要麽被发卖边疆,底下为数不多运气好的,便是像冬袅这般,领了宫里其他不要紧的差事。
冬袅曾受过燕无瑶恩惠,在明芷宫当差时也多亏了燕无瑶的照料,她心里感恩,燕无瑶去冷宫时的头两天她还曾偷偷地见过她。
冷宫是後宫的“禁忌”,偏凉萧瑟不说,守卫更是森严,里面关着的女子要麽疯要麽死,这麽多年来未曾见谁好好从中走出来过。
冬袅当年在掖庭扫洒,知道宫中好多小路,有一天晚上,她找到冷宫的那道矮门,趁着守卫不注意时便溜了进去。
隔着一扇柴木窗,她看见了燕无瑶的身影。
那个曾经风华无双的女子哭瞎了眼,死气沉沉地卧在柴石板榻上,上面仅用一层干草随意铺着,她盖着粗糙的薄被,正虚弱地咳嗽,旁边的姑姑一边帮她递水,一边在悄悄地抹眼泪。
自她卧病以来,冬袅便已有小半月没见过她,未曾想她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冷宫殿内的烛光微弱,忽明忽灭,灯油中轻颤的火烛随风摇晃,四周偶有虫鼠窜过,于寂静中发出窸窣声,床榻上的女子身形单薄得可怜。
冬袅莫名地有些想哭。
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终究掩埋在深宫的风雪里,从此以後活下来的再也不是燕无瑶,而是失了恩宠的惠妃。
冷宫深寒,内务府又不会给失了宠的娘娘送银碳和软褥,就连吃食都是敷衍剩下的。
冬袅这些年在宫里当差,省吃俭用存下了部分银子,她便偷偷买了一些吃食和碳火悄悄送进冷宫里。
“冬袅,你怎麽来了?”
燕无瑶身边的姑姑姓周,是在将军府时便一直跟着她的婢女,推开门,见寒风中,有一身形瘦小的女子躲在门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冷宫灯火昏暗,廊角下摇晃的宫灯拉长了她的身影,她穿的单薄,却将整个人都裹进了宽大的衣袍里,只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露在外面。
若非周姑姑对她熟悉,定要吓一跳。
将人领进屋内後,燕无瑶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气急地寻着声音的源头:“你为何要来这里,不是已将你送出去了吗?”
冬袅那时才知道。
得出明芷宫不受牵连,是燕无瑶在保护她。
摇曳的灯火下,女子忍着鼻腔的酸楚,从随行的包袱里往外掏着东西。
燕无瑶问她,她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拿东西。
馒头丶面饼,还有一点炭火。
东西虽简陋,可这已经是冬袅能拿出最好的了。
燕无瑶的眼眸静静地注视她,可那里平静无波,她早已什麽都看不见。
周姑姑站在她身侧,带着哭意地攥紧了她的手。
没人不会为冬袅的举动动容,更何况是被关在冷宫中的她们。
昏黄的烛光爬上女子的面容,她生得不算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普通,因常年苦差的风吹日晒,她的皮肤黝黑而粗糙,可她的一双瞳孔却格外明亮,小心翼翼下带着赤诚,看着人时就像一只未经世事的小鹿。
听着她的声音,燕无瑶脑海里描摹出她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冬袅原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燕无瑶眼眶有些泛酸,她强忍着泪,别过头。
“你走吧,这些东西我不要。”
“娘娘……”冬袅哭了,她跪在地上,给燕无瑶连磕了几个响头,声音悲切。
许是听出了她在磕头,燕无瑶下意识地攥住身上的薄被,强忍着触动斥责道:“你知道这是什麽地方吗,岂是你一个小小宫女能来的!”
“周姑姑,送她出去。”燕无瑶重新躺下翻过身,似在极力克制着什麽,冰冷无情的面色下,起伏的胸膛暴露了她。
周姑姑擦了擦眼角的泪,懂得了燕无瑶的言外之意,拉起冬袅向外走去,并将东西重新放回包袱中塞给了她。
“走吧,你不该来这。”
冬袅不愿走,扭头想再看看燕无瑶,却被姑姑推了出去。
她哀求着抓住周姑姑的手,泣道:“姑姑,你收下我的东西吧,他们没给冷宫送饭,再这样下去你们不冻死也会饿死的。”
深夜里的春寒堪比冬潮,雨水伴着凉风落下时,就连身强体壮的汉子都扛不住,更何况冷宫僻冷,屋内又没被褥炭火,燕无瑶身上还受着病,如此下去怎能了得?
周姑姑有些为难,她知道冬袅的好意,却又不得不听燕无瑶的。
她刚想拦住冬袅塞回的包袱,却发现这个矮小瘦弱的女子居然有着这麽大的力气。
拗不过她,周姑姑只好接下包袱,低声叮嘱道:“你以後不要再来了,若被别人看到,你会死定的!”
周姑姑眼眸默下,转身合上门,见冬袅还愣愣地站在外头,有些无奈地朝她挥了挥手:“走吧冬袅,走吧。”
冬袅站在静谧昏暗的夜里,无声地捂面痛哭,周姑姑一顿,刚想说些什麽,却见她忽地跪下,朝里磕了几个响头。
女子紧裹着的衣领滑落,忽明忽灭的宫灯照到这头,她脖颈处的乌纹露出,在夜中更显可怖。
周姑姑却也哭了。
她和燕无瑶一样,都觉得冬袅是个好姑娘,不会看轻她丶厌恶她,反倒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在这深宫中,或许没有几人是真心对待她们的。
冬袅却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