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谷从前就门庭若市,许多人为求一张药方不惜千金。如今此处又成了孽海花毒解药的唯一出处,镇日里真金白银当真如流水一般地送进来。
金银老怪每日亥时闭门谢客,子时回房休息,几乎是雷打不动。这一日,二人回到房间之中,关上屋门却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屋子里面多了一个人。
两人慢吞吞地背过身去。
金老怪眯着眼睛看向房间中央,只见那六尺长的黄花梨八仙桌上,一个人懒散地坐于其上。磨刀的声响窸窸窣窣地传过来。
这人穿着一身厚厚的皮袄,脚蹬鹿皮靴,脸上带着一个白狐狸的面具,两柄弯刀交叉着搁在腿上,其中一柄已经出鞘,被那人反手握住,正细细打磨着。
“杜文天?”银老怪是个瘪了嘴的老太太,皱起眉头的时候额上显出一道道波浪似的擡头纹,“你在搞什麽鬼?”
那人并不吭声,仍旧不紧不慢地磨着刀,忽然从怀中扔出两样物事来,啪嗒啪嗒地掉在地板上。
细瞧之下,竟是两只带血的眼珠子!
“不是他。”金老怪立刻上前一步,挡在银老怪身前,沉声道,“此人不是杜文天。敢问英雄尊姓大名,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那人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跳下桌来。一下地,便很明显地显示出与杜文天的不一样来:厚厚的毛皮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又带了个面具,真好似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般!
金老怪见这人身材娇小,料想她是个女子,果然,这人一出声,便如环佩叮咚作响,娇俏动听,漫不经心。
“我是来讨债的,你们猜猜我是谁。”
“讨什麽债?”金老怪双拳一紧,压低了声音,“……你是圣教的人?杜文天已经被你杀了?”
“金银二怪,你们好大的胆子。”那女子道,“一面将孽海花毒献给我教,一面又将解药送给中原武林……哼,你们这一出借刀杀人,是把圣教当成什麽了?”
金老怪听眼前这人声音娇柔,却冷笑连连,额上顿时见汗。他猛地抓住妻子的手,推开屋门,冲了出去。
金老怪气沉丹田,正要长啸出声,将庭院外把守的正道子弟唤进来,一个人影却猛然在他们眼前冒出来。
一身毛皮的狐面女子一伸手便抓住了两人的脖颈,两手高举,指上发力,两人登时被提起来。
两人面孔涨得紫红,脸上的皱纹都狰狞起来了。濒临死亡之时,那人却忽然收手,两手分别点上两人哑xue。
金银老怪年老力衰,窒息良久,险些直接去见了阎王。二人缓了许久,才终于不再头晕眼花。睁开眼时,却发现两人被相对着绑在屋中的两把梨花木椅上。
那身穿皮袄的女子正在房中漫不经心地翻找着,将柜橱中的瓶瓶罐罐尽数搬到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来。
金老怪喉咙干哑,说不出话,喉头却嗬嗬作响,那人回身解了他的哑xue,金老怪忙不叠地开口,声音老迈而沙哑:“我们一时糊涂,还望大人饶过我夫妻二人一回!我们定当竭尽所能,为贵教效犬马之劳!”
“你不是答应了沈放,要替武林中人解毒的麽?这麽快就变卦了?”那女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悲哀啊,真是悲哀!这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强者死在蝼蚁手里,圣人相信了小人的誓言。”
她摇了摇头:“你们连我的对手都不是,却生生把我师父害成那个样子。”
她一边笑得弯了腰,一边将面具推了上去,露出了一张娇艳如花的面孔来。金老怪见眼前人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娃娃,不禁大吃一惊:“你丶你不是圣教的人!你是……沈放的徒弟!”
“不错,正是。”陆银湾笑道。
金老怪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至极:“你怎麽知道我和圣教……”
“猜的,诈你们的。”陆银湾笑了笑,“却没想到让我一猜中的。”
“你们这一番计策,借刀杀人,真是妙得很呐。既能除掉我师父,为你们那个禽兽儿子报仇,又能全身而退,不损一丝一毫。”
“你们掌握着孽海花毒的解药,便是掌握住了武林人的命,即便你们杀了我师父,也没人敢动你们。不仅如此,武林正道还要派人保护你们,这正合了你们的意——因为你们利用圣教散布毒药在先,很怕圣教找你们麻烦,也的确是需要人保护的。”
“我猜,现在门外就有许多正道子弟在守着吧?若不是我从杜文天口中逼问出了上山的暗道,不要说是我,即便真的是圣教的人杀来了,你们也会被保护的妥妥帖帖,是不是?
“考虑的这麽周到,真真是算无遗策呀。”
金老怪知道了她是沈放的徒弟後,反倒长舒了一口气
:“你不会杀我吧,小丫头?你若杀了我,便会有不知多少正道人士死于非命,你也会成为全武林的公敌!你敢麽?!”
陆银湾哈哈大笑起来:“老东西,这一点你兴许就想错了,我可不是什麽好人。武林当中就是死再多人,与我又有什麽关系?既然你们这麽喜欢玩游戏,我们不妨现在也来玩一个游戏吧。”
陆银湾说着,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摆弄开,问金老怪:“哪个是孽海花毒?”
金老怪脸色铁青,阴沉沉地看着陆银湾,闭口不言。
“呦,真的不相信我会杀人啊?你也忒小瞧我了。”她笑吟吟地走到银老怪身後,将她花白的头发往後狠狠一拽,弯刀架到了她的脖颈上,俯下身来,“我数三下,回答我的问题。”
金老怪瞪了她片刻,泄了气一般地道:“那个红色瓶子里面的就是。”
“哦。”陆银湾果然在一堆瓶瓶罐罐中看见了一个红瓶子,淡淡一笑,“好,你吃了它。”
金老怪面色骤变,银老怪也剧烈地挣扎起来。
“不肯?”陆银湾嫣然一笑,横刀一抹,在银老怪的脖子上抹出了一道血痕,鲜血汩汩地涌出来。她佯作惊讶:“哎呀,这一刀划偏了,没能割到动脉呢。”
“够了,够了!”金老怪道,“我吃,我吃就是了。”
陆银湾一刀斩去,刀风割断了他右手的麻绳,金老怪摸到桌上的红瓶,手抖得厉害,倒了半天才倒进嘴里。银老怪老泪纵横,睁大了眼睛,喉咙嗬嗬作响,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都颤抖起来。
“老东西,哭什麽。你的眼泪现在才流,是不是太迟了些?”陆银湾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