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苏接过,闭目,将织物凑到鼻端,静静地嗅着。
片刻后,她睁开眼,轻声答道:“回陛下,旧香已除,但其残息,仍如锈住的钟摆,在经纬之间,留有最后的晃动。”
萧玦沉默了。
良久,他忽然亲手解下了腰间的玉带,将身上那套繁复的龙袍一并褪下,交到她手中。
“那就,替朕重新洗一次。”
数日后,次“正衣礼”于太极殿侧殿举行。
香衡司新设的香坛庄严肃穆,十二名六部九卿的高阶官员列席观仪,神情各异。
沈流苏一身祭祀规格的玄色礼服,亲手调制了一盆“涤尘香汤”。
她手持一柄纯银为柄、马尾为毫的软刷,蘸取清澈的香汤,在万众瞩目之下,开始逐寸清洗那件代表着至高皇权的龙袍。
从领缘到袖口,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
当银刷洗至龙袍的右肩胛处时,异变陡生!
那块被香汤浸润的明黄色布料上,竟突然泛起了一片淡淡的蓝色纹路!
那纹路极细,如同蛛网,在明黄的底色上迅显影,最终拼凑出两个小得几乎无法辨识的字——
听政。
满座皆惊,却无人敢出声。
沈流苏却仿佛没有看到,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从容不迫地完成了整套清洗仪式。
礼毕,她将那件焕然一新的龙袍交予司礼太监,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用金剪取下了那块显出字迹的布料。
当夜,她以秘法还原,确认那字迹出自一种遇碱显影的隐形药水,而笔迹,与档案中先帝的亲笔批注,别无二致。
这是先帝留下的、一道无声的警告。
他早已察觉,却身不由己,只能用这种方式,在自己的衣服上,留下被迫沉默的证据。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
萧玦独自坐在案前,翻看着新制的龙袍登记簿。
忽然,他鼻端萦绕起一股极淡、却异常清醒的松木香——那是“振纲引”的尾韵,唯有在心神极度专注之时,方可察觉。
这股味道,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抬眼望向窗外,百草苑的方向,灯火彻夜未熄。
他缓缓提起朱笔,在摊开的《起居注》空白页上,写下了一行字:“朕今日始知,穿衣亦是治国。”
笔锋一顿,他又在后面添了一句,力透纸背:
“若连自己的气味都守不住,何谈江山?”
而在百草苑的高楼之上,沈流苏正将那块染有蓝色“听政”字样的布片,小心翼翼地封入一只特制的水晶香迹柜中。
她在标签上写道:“永和三年二月十九,帝衣显迹——第一道自我觉醒的印记。”
她放下笔,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随着旧香被涤荡,新香被确立,这皇宫大内的气味,正在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京城的天,似乎比往日更清朗,却也更凛冽了。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习惯在这样通透的空气里,直面自己心底的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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