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直接导致了内阁的短暂失衡,若非皇后娘家及时出手弹劾,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一次,香单上的用量,是整整二钱。
沈流苏缓缓合上卷宗,一旁的香植匠战战兢兢地递上一张从内务府库房抄录来的批条。
那批条上,准许将“宁神草籽”替换为“忘忧籽”的字样旁,赫然盖着“特许”的朱红御印,笔迹正是出自萧玦本人。
原来如此。
沈流苏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针对帝王的阴谋,而是帝王与自己的合谋。
那个高高在上、腹黑多疑的男人,那个背负着肃清朝堂、集权中央巨大压力的孤独君王,他也在害怕,在逃避。
他逃避的不是刺客的利刃,而是每一个决策背后,那如影随形的沉重责任;他逃避的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精神上永无休止的、刺骨的清醒。
他渴望片刻的麻木,渴望哪怕一瞬间的“糊涂”,来让他不必那么痛苦地做出每一个关乎江山社稷的艰难抉择。
可他是帝王,他不能逃。
沈流苏闭上眼,那张冷酷多疑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竟透出几分无人可见的脆弱。
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同情,但绝不纵容。
她唤来冯承恩:“冯匠官,请你连夜改造圣驾御辇上的那尊麒麟香炉。我要炉内设两层机括,互不相干,由一道极隐蔽的阀门控制。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图纸。”
冯承恩虽不明所以,却立刻躬身领命:“遵香主令。”
随即,沈流苏取来笔墨,亲自写下两份香方。
一为“松针雪芽”,只取天山松针与雪顶初芽,纯粹的清冽,极致的提神,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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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份,是她重新调配的“宁心组香”,其中,依旧保留了万分之一的“忘忧籽”粉末,微弱到几乎不可闻,只在心神激荡时,能起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慰藉。
她将一份香方封入锦囊,又拿起一张素笺,一笔一划,写下一行字。
“臣,沈流苏,谨上《用香谏》:香可辅政,不可代政。陛下所避者非苦,乃为君之责。天下之重,非一香可担,亦非一香可卸。”
秋狝启程那日,天高云淡。
萧玦一身劲装,登上御辇,目光扫过车内的陈设,却在看到那尊崭新的麒麟香炉时,眉峰微不可查地一蹙。
香炉的样式未变,但材质的光泽与细节的雕琢,却是全新的。
沈流苏一身素衣,早已跪在车辇之外的石阶下。
“陛下。”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车内,“旧炉已有损耗,恐烟气不纯,臣擅作主张,为陛下更换了新炉。”
萧玦的目光从香炉移到她身上,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只是换了炉子?”
“还换了香。”沈流苏从袖中取出那个锦囊,双手奉上,“此香无奇效,唯令人耳聪目明,神思清明。诸般烦忧,皆不得避。”
一句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伪装。
空气瞬间凝滞。
周围的侍卫、太监全都屏住了呼吸,连风声仿佛都停歇了。
萧玦凝视着她,那张永远平静的脸,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良久,他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还有一丝被看穿的释然。
“你比谁都清楚,”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朕有多想……好好睡一觉。”
沈流苏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跪着,将锦囊举得更高。
那是她的回答,也是她的底线。
萧玦看着她,最终,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换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