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行宫的空气,仿佛还残留着那场惊天动地的界隙崩塌所带来的焦灼气息。
当沈流苏被抬回香语阁时,已是失血过半,气息微弱如游丝。
她的右手五指僵直,连最轻的茶杯都无法握住,仿佛那只手的所有生机,都随着黑塔的崩塌一同被抽走了。
御医们围着她团团转,诊脉、施针,开出的药方堆成了小山,却无一能缓解她指骨间那死寂的僵硬。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道是香魂反噬,神仙难救。
然而,沈流苏却拒绝了所有汤药。
她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只命人取来一盒家族秘制的“启灵膏”,以及一缕用锦囊小心封存的、父亲的遗。
而后,她闭门谢客,独锁三日。
无人知晓那三日里生了什么。
宫人们只在深夜里,偶尔能闻到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草木清苦的奇异香气从门缝中渗出,那香气霸道而决绝,仿佛是在与某种无形的死亡之力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拔河。
第四日清晨,当第一缕曦光刺破云层,那扇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
沈流苏一袭素衣,缓步而出。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左肩的伤口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但那双曾经僵直的右手,此刻却稳稳地托着一卷焦黄的绢书。
那是从崔元书房那堆密档灰烬中,被她拼死抢救出的残页。
经过三日三夜的秘法熏蒸与剥离,上面的字迹终于显现。
绢书上,一行行蝇头小楷赫然在目:“外坛香使名录:崔元、李焕、赵明远……供奉年限:二十年。”
名单上,朝中重臣的名字触目惊心。
沈流苏的指尖轻轻拂过“二十年”那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
“原来,早在十年前的灭门惨案之前,你们就已经动手了。”她轻声低语,声音里没有半分惊讶,只有沉淀了十年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恨意。
几乎是同一时刻,香语阁外传来一阵骚动。
皇帝萧玦亲至。
他没有摆出任何帝王仪仗,只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御前掌事太监王忠,手中,同样捧着一卷明黄的绢诏。
萧玦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沈流苏托着残页的右手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弛。
他没有问她的伤,也没有提那三日的闭关,只是径直走到庭院中央,当着所有闻讯赶来的宫人、侍卫,以及暗中窥探的各宫眼线的面,展开了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忠尖锐的嗓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沈氏流苏,勘破幽冥诡计,护国有功。自即日起,册为大晏王朝唯一‘皇陵总祭使’!凡涉香魂、地宫、幽冥之事,皆由其专断,无需奏请!京畿三万禁军,听凭调遣。钦此!”
话音落下,最后一个“斩”字虽未出口,那股凛冽的杀气却已让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双膝软。
群臣哗然!
一个宫女,竟被授予如此生杀予夺的大权!
“皇陵总祭使”,这个只存在于大晏开国传说中的职位,掌管的不仅是皇室祭祀,更是那些游离于朝堂法度之外的、所有与“香”有关的神秘力量!
这等于是在前朝后宫之外,凭空树立起了第三个权力中心!
待众人退下,萧玦才走上前,看着她苍白的脸,声音低沉:“为了一个虚名,把自己彻底推到风口浪尖,变成所有人的靶子,值得吗?”
沈流苏抬眸,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晨光下,竟有种妖异的美丽。
“陛下,这不是虚名。”她将那卷焦黄的绢书递到他面前,“这是投名状,也是……一道催命符。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看清楚,从今往后,这天底下所有跟香有关的事,到底谁说了算。”
王忠躬着身,将一份密报呈给沈流苏。
他刚从崔元府邸的地窖回来,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惊骇。
“阁主,您料事如神!我们在崔府地窖的最底层,果真现了一间密室!”他声音都在颤,“密室里有三具棺木,打开后……是三名身穿咱们香卫服饰的男子!尸身不腐,胸口各插着一支‘引魂尾香’,就像……就像活人睡着了一样!”
沈流苏接过卷宗,目光一凝。
王忠继续道:“奴才核对了户籍,这三人,明面上都死于十年前的北陵修缮事故。可幽冥教竟用邪香续了他们的魂,让他们像傀儡一样潜伏至今!更骇人的是,”他压低声音,指着卷宗上的一处拓印,“其中一人的手腕内侧,烙着这个……‘癸亥’印记!”
正是当初那批被用于制作“初啼之息”的婴孩身上,独有的标记!
十年前的惨案,与更早的阴谋,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彻底串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