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梦里,他在格子间里上学,上衣是蓝白色的校服,一天结束後,他从桌子底下推出来一辆不知道亲戚家哪个孩子淘汰的小自行车,骑上了马路。
他按着交通标志靠右边骑,非机动车道上不知为何走满了逆行的小汽车和面容模糊的路人。
左躲右让,他还是跳了下来,选择推车走。
眼前的场景在突然变成了路口,不是他被撞死的路口,而是他读高中时,亲戚家附近的路口。
那会,亲戚家比较大的孩子刚考下来驾照,在附近车少的路上练习开车,他每天晚自习结束後要回去照顾比较小的孩子,然後给练车的孩子切好水果,才能做功课,一天最喜欢的时间,就是出学校慢慢走回家的二十分钟。
他在梦里再一次站在了这个路口,是红灯,有人穿斑马线无视来往车辆走过去,他不敢,推着自行车呆呆地站着。
天上飘起了红色的云,把地面上的水潭也染成了粉红。
他身後响起了小汽车不耐放的喇叭声,惊讶地回头,原本拥挤的步行街道变得空空荡荡,大量红色的花瓣和雪混杂在一起落下,一碰到他,变成了咸而涩的浑浊眼泪。
正要从摸张卫生纸擦脸,他掏出来的却一条宽大的披风,像是给一个相当高大的人穿的,对他来说,几乎能当被子来盖。
梦里的他惊讶地左右看看,竟然就是从他干瘪的口袋中出来的。
他满身的泪水不知何时干涸,却并不板结,正好到了绿灯,他迈步——
然後倒地。
身下不是粗糙的柏油马路,而是在天旋地转间变成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
对方紧紧抱着他,嘴唇几乎要落在他的颊上,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他很快地消失了,迟来的鲜血流了满地。
曲宁并不痛,他站起来,伤口已经不见,血液也都消失,绿灯快结束了,他快快走到对面,全然没注意校服和自行车都已经不见,他只穿着毛衣和秋裤,忘记了亲戚家该怎麽走,一个劲地钻没有人和摄像头的地方。
闯入某个消防门,楼梯里有不认识的人在搂抱着亲吻,白色的鸭子和鹅四处乱跑,漫天的白色羽毛纷纷乱乱落在他的毛衣破洞处。
他只是呆站了一小会,羽毛就落了满身,眼前只剩下了黑色。
比起曲宁的适应良好丶早早睡觉,阿伏亚在祂的殿中焦躁得和热锅里的水珠一般,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耳尖早已红透,脸却一会红一会白变来变去。
神祇的睡眠并不是必须的,祂却此时恨不得赶紧睡着,睡个三五年的等曲宁忘记了祂的那句话之後再醒来。
但是三五年後曲宁可能已经认识了其他神祇或者人类……
一想到这里主神就想要疯狂地撕碎什麽东西来缓解祂的暴怒。
为什麽,为什麽没有能让记忆消除的神祇!不需要消除太多,只需要对祂的那一句“我也会亲吻你”轻轻一抹——
永远光辉的神殿啊,到底何时才会诞生一个属于记忆之神的权杖呢?
或者诞生一个能够分担祂指责的的神祇,好让祂能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爱人身上也好啊!
想到神殿,那个随时对祂开放的寂静空间,几乎没有神祇对它感兴趣的空旷空间,主神灵机一动,决定去那里散散心。
倒不是真的要看看有没有新的权杖,只是想要待在一个只有祂的地方,能让祂别再想着亲曲宁就行了!
神域到底还是太小了,祂一闲下来就会想:曲宁就睡在祂触手可及的地方,毫无防备地开着窗户,柔软的肚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祂不用神力都可以轻松地进入他的房间,然後亲吻他浅红的唇。
但祂不能那样做,白日里口出狂言还可以稍微糊弄过去,天黑了摸去人家的床上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曲宁会讨厌祂,恐惧祂,然後离开祂。
那太可怕了!阿伏亚从诞生起就几乎未曾尝过恐惧的滋味,此刻却不由得紧缩了浑身的肌肉。
祂快速地离开了祂的神域。
从人界的大地和海洋上看,神殿是一颗不会明灭的小星,而在神界,它是独立于衆多神域的椭圆形巨卵。如果把衆神的神域比作汽水中的泡泡,那麽神殿就是一粒丢进汽水的柠檬籽。
阿伏亚轻车熟路地穿过柔软光滑的水膜,眼前便是已消散的衆神的水像了。
从第一位神祇消散开始,神殿内会生成祂们的像,代替寿命短暂的生灵记住那些曾参与它们生命的神祇。
阿伏亚一个一个看去,其中有很熟悉的,比如博纳,也有早已遗忘的,阿伏亚需要停下来想一会才能记起对方。
博纳的水像仍然缺失了一角,即使是作为主神的阿伏亚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有神祇说,可能是因为博纳还有遗志尚未完成。
祂会有什麽遗志?
阿伏亚心想,博纳如果有未了的事,应该是没能手刃自己。
不过都消散这麽久了,总不能再“复活”吧,上天入地,两界之间,还没有生灵能获得第二次在世间行走的机会。
越过它们,主神进入神殿的另一面。
从第一位神祇诞生开始,神殿的主要功能,就是生成与新生神祇的权柄相对应的权杖。
人类的命运在命运之神手上是一根根蛛丝,在预言之神口中是一条条谶语,神祇的命运却无法具象化丶不可预见。
唯有神殿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