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从来不肯给他一句肯定,不是您看不见他的好,而是您不敢。您用这种苛刻的冷漠来惩罚自己,可最终被深深伤害的,却是那个失去了母亲,无比渴望父亲一点关怀和认可的孩子。”
孟宁书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平心而论,作为丈夫,您对程夫人的深情与忠诚,无可指摘。但作为一个父亲……您真的很失败。”
他这话一出,整个病房霎时间静得吓人。陈飞洋在前面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只瞪大了双眼,盯着孟宁书。
“孟董事长就是这麽教儿子跟长辈说话的?”程老爷子看着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不瞒您说,”孟宁书摆摆手,“您跟我家那位比起来,那可强了百倍不止。他能教我什麽啊?我是外婆在镇里拉扯大的,书没读几本,就一个实在的农村小夥,学不来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
程老爷子明显一怔,随即捧起茶杯,慢悠悠呷了一口,才道:“他能有你这样的儿子,倒是我没想到的。”
“是啊,”孟宁书叹了口气,“他那样的人,凭什麽能有我这麽好的儿子呢?”
“你刚才不还说自己是农村小夥?”程老爷子又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提醒他。
“哎!”孟宁书像是发现了什麽新奇事,一下子直起身,伸手就想往老爷子肩膀上拍,“我发现您这人其实也没那麽讨厌嘛!就是吧,不会好好说话,还特讲究文化人那套。程延序这点就跟您一模一样,我刚认识他那会,他干什麽都得说声谢谢,啧啧,看着都累。放松点多好啊!”
程老爷子侧身避开,没接话。
孟宁书将胳膊枕在脑後,目光飘向窗外,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您去看看程延序吧。别看他什麽都不说,心里其实盼着呢。他一高兴啊,眼眶就容易红。”
程老爷子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的眼睛……现在不能哭。”
“他眼睛怎麽了?”孟宁书猛地坐直,声音拔高。
程延序眼睛受伤了?为什麽老太太和陈阳洋都对他只字未提?
程老爷子手中的茶水一晃。
他眉头拧紧,沉声反问:“你们几个天天混在一起,倒来问我?他眼睛怎麽伤的,你们不比我清楚?”
“啧,您这话说的,怎麽能叫混呢,”孟宁书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点不服气的嘟囔,“我们这叫朋友之间的……友好交流。”
“呵,友好交流?”程老爷子冷哼一声,“不成体统。”
“先不说这个,”孟宁书神色一正,追问道,“程延序的眼睛,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
“序哥眼睛还伤着了?!”一旁的陈飞洋提高了音量,顾不上胳膊的伤势,激动地挥舞了一下,“严不严重啊?”
程老爷子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缓缓扫过,最终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冻伤了。现在上了药,用纱布裹着,医生特意嘱咐,这段时间不能再用眼。”
“不会失明吧?!”陈飞洋脱口惊呼。
程老爷子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瞪了过去。
“怎麽说话呢!”孟宁书立刻拔高声音喝止了他,眉头紧紧皱起。
“序哥是有福之人,肯定会好的!说不定明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太阳了。”陈飞洋急忙找补。
孟宁书没作声,目光悄悄投向窗外,天地间正风雪交加。
就这天气,哪怕眼睛好好的,想见着太阳怕是也难。
“得去脑科检查检查。”程老爷子低头闷了口茶。
“嗷!啊啊啊!我的脑子啊!”
一阵阵带着哭腔的惨叫声从隔壁断断续续飘了过来。
“听见没?听见没?”陈飞洋顿时激动起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指着墙壁。
孟宁书扭头看向程老爷子,迟疑地问:“他们俩……脑子没真伤着吧?”
程老爷子立刻放下茶杯,唰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平日那套礼仪讲究了,快步夺门而出。
病房里顿时只剩下他和陈飞洋两个行动不便的伤残人士。两人急得大眼瞪小眼,却只能在床上徒劳地咕蛹,仿佛两只还没蜕壳的蝉。
孟宁书下意识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给陈阳洋打个电话。
可他的腿此刻是真真切切地拖了後腿,连半分都挪动不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瞬间缠住了他,他忽然就体会到了孟建民的那种绝望。
不,他比那老头子还不如。
孟建民至少还能坐着轮椅勉强活动,而他现在,连轮椅都坐不上去。
“滴咚,滴咚。”
陈飞洋已经对着床头的呼叫器一阵乱按。
几乎是同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几名护士脚步急促地冲了进来,身後紧跟着两位白大褂医生。
“怎麽回事?”为首的医生快步走到陈飞洋床边,语气严肃。
“我,我们想上厕所。”陈飞洋支支吾吾地说。
护士们面面相觑,默默将刚拿出的药品又放回了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