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我愿颔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也只想自己静静。
季夏月攥着手指,看他许久,才问:“是听到什麽不好的消息了吗,愿愿哥,你心情好像很低落。”
陈我愿摇头。
“那,可以给我拍张照片吗。”
“……这条河我第一次沿着走,好远的地方才是恒京的高楼大厦。”
陈我愿微微擡头,季夏月跟他对上目光,就露出恬淡的微笑。
“……可以。”
季夏月闻言很高兴的样子,往那河边一站,朝着陈我愿的相机比了个耶。
陈我愿聚焦时,总觉得季夏月的身後好黑,像个无底洞,那流水的声音掩盖着别的心绪,将这张照片印在了秋天的胶卷上。
“你要不要看看。”
陈我愿话刚落,季夏月就摇了摇头,还站在那里,说:“愿愿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怎麽认识的吗”
“一年级的时候,你爸带你和你哥哥到我家来的。”
一种诡异的感觉油然而生,陈我愿看着季夏月脚下逐渐危险的距离,语气谨慎。
“不是那次。”
季夏月还是笑着,过了很久才说:“你记得吗……小时候,幼儿园,我那时不漂亮,皮肤黑,长得瘦,个子矮,衣服土,总是有人欺负我。”
“女生们嫌弃我,不跟我玩,男生笑话我,指使我去偷东西,否则就把我关在废旧的教室……”
“当时是你第一个朝我伸手,在幼儿园的滑滑梯上对我笑,我有了你,才不怕上学,不怕那些讨厌的人。我每天都想跟你见面,想跟你一起玩。”
陈我愿没什麽印象了。
他甚至觉得季夏月是编撰出来的,因为自己对童年的记忆基本都很灰沉,他不相信自己会对个不认识的女孩子笑。
“你忘记了,没关系,我会一直记得的,”季夏月静静说,“我记得你的好,也记得一个人有多坏。”
“——我班上有个男生,他从幼儿园就跟我一起了。”
“有的时候他拿玩具针管扎我,有的时候他故意将糖踩进泥土里再逼我吃掉,跟其他男生一起把我关在旧教室里脱我的裙子……他现在长大了,好像也把这些全都忘了,但他却是除了你除了哥哥和林昊,跟我关系最好的朋友。”
“我真的很懦弱,不敢回头质问一句,以为他那只是年纪小,不懂事而已。”
季夏月声音逐渐颤抖,泪水往下落,陈我愿掌心微汗,紧紧抿着唇不发声。
“直到三天前,放学的时候他邀请我去他家里写作业,然後在客厅里□□了我。”
季夏月手抚上自己的颈子,陈我愿一天前清楚地看见其上掩盖着劣迹斑斑,当时那麽多人都在门前,他没猜想,没相信,也没说话。
“你知道吗,那个男生说,原来我和他早就订了娃娃亲,我爸的集团和他家互利共赢,这十年才愈发蒸蒸日上。”
陈我愿脸上血色失了一半,什麽都说不出来。
“还记得你刚去维江,我说我在开学典礼跳芭蕾舞,给你发的一张照片吗。”
“那个男生就是照片里,离我最近,给我拿外套的人。”
“我恨他。”季夏月浅浅地笑了,带着未尽之意。
一股冷寒涌上背脊,陈我愿颤抖摸口袋着手去打110,在按键的一刹那,跳河的水声如黑血溅起。
——我也恨你。
“夏月!”
相机拍摄的最後一张照片褪去色彩,季夏月的笑容凝固在冰冷的机械之上,陈我愿面容惨白,茫然无措地站在岸边,猛地往後退了数十步。
不仅他的脚步在往後退,恒京的声色犬马丶灯红酒绿都在往後退,仿佛一切建筑轰然倒塌又让人无所遁形。
季夏月一直都在暗示自己吗,来维江是谎言,是最後一面,为什麽他浑然不觉?
不,这跟自己没有关系,他根本不认识那个男生。
他向来是无所谓的旁观者,是不是这种袖手旁观,毫不在意的态度,才导致了季夏月“蓄谋已久”?
陈我愿在警报声中麻木丶在记者的拍摄声中不发一言……如果跟自己没有关系,他想不明白为什麽季夏月要死在他面前。
太诡异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度过的这一天,这一天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警车的红光与摄像机的白光一道道追来,在漆黑的夜里明晃晃地打着照着——
河流无所畏惧地流逝掉希望,无情奔袭而去。
三天三夜,陈我愿睁着眼睛,死都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