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惊愕,连忙翻出袖中的破烂琴谱,提笔想要往上添几笔。
片刻後,手又垂落下来。
即便到了断琴有心的境界,她依旧无法续写柳月行,仿佛剩下的段落不应存在于世。
自那之後,天下五湖四海,凡有流离失所之人,饥寒交迫之人,强权剥削之人,皆有步微月的身影。
她的琴身无弦,却能诉尽天下不公,为这些人踏出前路。
生命最後,她奏琴十日不歇,力竭身死。
万民恸哭,她得以飞升成神。
“我只是遗憾,到死也未奏出柳月行。”她道。
柳缘缘的身影变得飘忽不定,寒烟丝的烟岚在慢慢褪去。她抹去眼泪,擡起头:“原来又到了芦花满城的日子。”
她接下一朵芦花,晃起一身银饰,叮叮当当甚是好听,语气坚定。
“我来赴约,你有琴麽?”
步微月捂住伤口的手松了几分:“有。”
柳缘缘破涕为笑:“别那麽呆,要起柳月行了。”
你写不出的曲,我来为你补上,就如同高山遇流水,岁月仍可诉。
她将玲珑巧的流云古琴抱起:“小妹借琴一用。”
昏迷过去的玲珑巧不可察地点头。
柳缘缘拉起步微月,两人抱琴而去,天地潇潇,踏落一地的月霜。
柳月流云铺于月下,琴声婉转千回,那是步微月从未奏出的柳月行。
柳缘缘巧笑嫣然,银铃和乐翩翩起舞。
我有一知己,断琴亦有心。
乐神终其一生也未能谱出的曲子,终在此刻得以传奏,曲声飘入篁鹤引千家万户,伴月而动,一曲惊皇城。
琴曲之约,无人辜负,已无憾矣。
两把古琴缓缓落下,步微月拢住寒烟丝,那里已无柳缘缘的身影。
她将寒烟丝送回玲珑巧手中,极轻地道了句:“多谢。”
若不是你在湖心亭中奏曲,我便不会被琴声吸引回到篁鹤引;
若不是你拼力将柳月送至我手,我便不会顺利展开幻境;
若不是这寒烟丝,我便不会再见故人之姿,奏出柳月行。
多谢,以及珍重。
芦花纷飞中,她重新对辞凤阙几人道:“这首柳月行赠与诸位,唯望平安顺遂。”
辞凤阙抱拳:“姑娘也是。”
得到回应後,她像是诸愿已了,化作十几道蓝色光团,散尽天地。
久久,第一轻然才从此情此景中回过神来:“方才那是千年前之人?”
辞凤阙伸了个懒腰:“是啊。”
“怎麽做到的?”
辞凤阙睨了眼被琴曲唤醒的玲珑巧,才道:“凭她手里的寒烟丝咯。”
“寒烟丝会将所持人生前执念刻印进弦中,遇琴而出,是至心至情之弦,所以我说它是个好东西。”
玲珑巧昏迷半天,发生什麽一概不知,一醒来忽而听到辞凤阙这番评价,不由得挑起眉来:“你也想要寒烟丝?”
“那倒不是,”辞凤阙笑得灿烂,“留在此处是为另一件事。”
他不急不缓:“姑娘当初为何要偷我的符纸?”
玲珑巧一脸警惕,往後缩了几步:“来找我算账?”
“算是。”
辞凤阙还未发作,第一轻然倒是先跳出来,拦在两人中间:“小玉兄冷静,你看这姑娘还是重伤,不若缓缓?”
辞凤阙看见玲珑巧在後扮了个鬼脸,向左一步,避开第一轻然。
然後第一轻然也向左一步,依旧把人拦得严严实实。
“我可是你们两位的救命恩人,”辞凤阙叫,“这你都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