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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甫一踏入天虹楼，辞凤阙便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

辞凤阙擡头，天虹楼顶垂下的宽大红绸若长河流动，层层向下，楼边木栅栏上的铜灯因风忽明忽暗，整座楼一片晦冥。

行走在楼中的人，面容隐在扑朔烛火之下，视线皆若有似无地集中在十九层。

辞凤阙问道身前沉默带路的姬四阴：“你单独来寻我，喻令又去了何处？”

“我离开天虹楼时他已先行离去，不知所踪。”

这倒是少了些麻烦，想必是在姬四阴身上寻不到任何还能利用之处，于是便干脆利落地将人抛下，扬长而去了。

衣袍掠过层层烛火，在姬四阴的带领下，辞凤阙登到十九层。

楼梯拐角处，红绸飘然堆叠，有一人静立不动。

他低垂着眼，玄衣兜帽遮住上半张脸，辞凤阙瞧见他胸口处亦绣了一朵墨莲，莲枝蜿蜒而出，连接起身後一道浅红色的透明结界，那结界将整个十九层囊括，只留下一道入口在此人身侧。

他见到二人，主动摘去兜帽，露出了同姬四阴一般空洞无神的双瞳，尔後缓缓擡起右手拦住他们，机械道：“前方禁域，不得入内。”

姬四阴的洞府处莲枝受到同类吸引，他向前几步，墨莲自然而然从体内飘出，流动浅芒，悬浮在玄衣人眼前。

玄衣人见到此莲，拦住二人的手臂弱弱放下。一阵刺眼光亮闪过，墨莲变作一枚圆珠，躺在他的手心。

“姬家之血。”他确认过，重新低下头，将兜帽带回头上，让出入口。

“请进。”

此句落下，姬四阴体中生气霎时被抽干殆尽，那朵墨莲似乎将他最後命魂带走，经历大变又被抽走灵根的躯体只晃荡一瞬便软软倒在辞凤阙脚边。

玄衣人的眼神甚至没被分走半分，他语气恭敬，对辞凤阙道：“请随我来。”

辞凤阙迈动双腿走入结界中，在入口再次被浅红色覆盖时，他看见几人从阴影中走出，搬起姬四阴的尸体，铜灯映照下烛火现出几分青灰色，宛若阴狱之路上跳动的鬼火。

在天虹楼中死去的人下场如何，辞凤阙自然知道。他摇摇头，收回视线。

进入十九层，眼前木门一层层向後退去，辞凤阙能感受到头顶横梁在不停旋转，他随着玄衣人的脚步，每隔几步便进入错落拼合的下一个空间。

约莫半炷香後，玄衣人终于停下。

两侧墙上画满墨莲，正中是一道半透明的拱形屏风，屏风後，隐约可见一扇深褐木门，门上贴满重重黄符纸，是一处封印之域。

玄衣人开口道：“前方我无法进入。”

意思是让辞凤阙一人进去。

辞凤阙眼珠子转上一圈，走两步到门前，手掌抚上那些符纸，回头问：“我撕掉了？”

玄衣人却无声无息地失去踪影。

“呵。”辞凤阙转过视线，不去想到底什麽在等着他，一把揭掉所有符纸。

黄符随尘灰簌簌落下，深褐木门自动敞开，辞凤阙眼前亮起一排排长明灯火，沿墙两侧不断向里，煌煌明火摇曳，最终齐拢在一个半大孩子身旁。

那孩子两臂被腕粗锁链铐住，吊在半空，头无力地偏向一旁，面无血色，即便昏迷过去也紧锁着眉头，唇上尽是被咬出的斑驳伤口。

灯火照亮他的一瞬，辞凤阙思绪如山崩海啸般轰然垮落，无数记忆支离破碎地划过眼前，他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力到流出鲜血也未曾察觉。

“阿容……”他低喃。

他的表情在这一瞬凝固如冰，几乎是瞬息，他飞到孩子身边将锁链砍断。那孩子落入他的怀中，辞凤阙极尽全力地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指尖抚上孩子的颈侧。

仍有脉搏，还活着。

辞凤阙紧紧将他搂住：“阿容，你还好麽？醒一醒。”

阿容似乎听见他的呼唤，忽然溢出半声痛苦的呜咽。辞凤阙见状忙为他渡入灵力，在辞凤阙逃避一般的眼神中，阿容面色逐渐红润，呼吸变得绵长。不知过了多久，在岑寂的烛火阴影中，他虚弱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虽蒙着翳，却澄亮至极。阿容又慢慢喘息许久，视线才凝至辞凤阙身上。

他看清了眼前之人：“少主！”

是一声极轻极欢喜的呼唤，然而辞凤阙却已许久不曾听到这种声音。

“嗯，”辞凤阙应他，“是我。”他努力扯出一丝笑。

阿容抓住他的衣领，急切问道：“那日我在天虹楼中递给你的叶子，你看到了麽？”他不顾身体是否恢复，甫一恢复理智，最先想到的只是辞凤阙。

“我看到了。”辞凤阙渡送过去的灵力又多了些，“原来那日提醒我小心的人是你。”

他说着，不得不止住一瞬，将哽咽硬生生压下去之後，他低声道：“抱歉，那日我没有认出你。”他深吸一口气，“你是因为提醒我，才会被锁在此处麽？”

阿容愣住一瞬，摇头：“没有，不是因为你，少主。”

他很快笑起来：“少主，你还活着，真好。”

辞凤阙不敢看他的眼睛，甚至找不出话回应，只能干巴巴地：“嗯，我还活着。”

许是辞凤阙的到来让他生出了几分力气，又或是他想让自己清醒着，阿容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起来：“他们告诉我鬼域并未覆灭，只要在此处等着便能见到其他鬼族，没想到居然见到的是少主！太好了，他们没有骗我。我就说嘛，再怎麽样他们也不至于骗我一个小孩子，只要能见到少主，就会觉得等这麽久也是值得的……”

辞凤阙默默听着，等到他说得有些累了，才低声问道：“你在此处，等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