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寉和男子一同离开,开门时,于番看见走廊里突然多了很多人,应该都是被送来疗伤的百姓,然而只要一关门,房间就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于番眉心的药膏已经融入皮肤,伤口的血肉正在生长,但这种愈合却不能抑制他的疲惫。江崖的床很宽大,于番把他推倒一边,挤了挤躺上去,很快睡着了,都不知道白寉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衣服。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但睁开眼时,外面的太阳却还待在天顶正中一动不动,时间似乎不曾流逝,他推了推裴徽和江崖,见两个人没有反应,就自己换了衣服,拿着蜻蜓离开了房间,打算下楼研究下先前见过的米囷。
活过来的蜻蜓开始在他掌心挣扎,他有点害怕,于是把蜻蜓揣进了怀里,可这大屋内的东西太多,空间又扭曲,他不清楚货品排列和区域分割的规则,走着走着就迷失在无尽重复的货架间,连呼喊都无人回应。
他只能把蜻蜓从怀里放了出来,绿色的精灵立刻抄近路去追求它的影子,于番万万没想到蜻蜓飞的得那么快,追逐间被货架勾住了衣角,解开后却现蜻蜓已经没了踪迹,这下真是彻底走丢了。
于番慌了一会儿,随后察觉这些货架虽然高大,但和外边那种蜗牛壳一样轻便,双手一推就能移动,他尽可以顺着一个方向把货架都推开,总能走到大屋尽头。
下定主意就干起来。
于番挪开左边的货架,穿过去之后再把货架挪回原位,这样蒙头向前冲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摸到任何一面墙,他累得气喘吁吁坐下来,抓了把陌生果子补充体力,正吃着,早先领他进门的白寉突然从后方追了上来。
白寉边走边摇头,笑得无奈:“贵客快别动了!”
于番拿着半个果子愣住:“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怕是飞也追不上你了!”
白寉掐了个手诀,满室货架竟然都变成了镜子,镜子随白寉的手诀自动复位,之后再次定身成货架。原来这间大屋其实和外观一般大小,偌大的空间都是千百面镜子相互折射出的幻觉,里面的东西也都是镜子反复折射出的虚影,而于番的无心之举改变了镜子的折射角度,把空间放大了无数倍,怪不得他一直跑出不去,
于番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场景:“原来这里的东西都是假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虚实之间本就没有清晰的界限。”白寉也拿了个果子吃,并不觉得吃影子有什么不对劲儿,“你的两位朋友已经醒了,早一步去了主宅,我们也快出吧!”
木屋外停着一辆宝车,拉车的并非寻常家畜,而是两只生有鳞甲的四足猛兽,如仔细看,它们的四只蹄子其实没有直接踏在路面上,两只车轮也悬在空中。
二人登车坐定,车驾腾空而起,路两侧装饰用的彩幡被迅捷的风带起,悠悠扬扬飘向上空。
马车疾驰,远远将城市抛到身后,不消片刻便停在了两条河的交汇处,河口的主流是一条宽逾百米的大河,对面则汇入了一条略窄些的支流,许是因为阳光直射的缘故,对面的支流亮得像是流动的光,灿烂不可直视。
于番用手遮住眉毛向旁眺望,但见此岸修着几间房子,又停了许多车,不少人挽着裤腿儿站在河沿上,且说且笑地忙活着,他们手里统一拿着偌大的金簸箕,弯腰兜起水,走来岸上,再用力将水扬到车斗里,晶莹的水花在阳光下仿佛碎玉,而当水滴落进车斗里后,竟然出了固体碰撞的哗啦声,谁能料到这些水滴竟然瞬间变成了脱壳的米粒。
白寉解释道:“那些簸箕由一种异界的藤编织而成,它所生长的地方五十年才下一场雨,一场雨只下半个时辰,所以它自有一种特别的繁殖方式——雨滴打在藤条上,落地就会变成一颗颗种子,之后种子随水漂流,飘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芽,所以用这种藤条编织出的簸箕装过的水,落下的时候也都变成了它的种子,虽然这些种子看着有点儿像稻谷,但实际上不是这个世界的植物,不过依然美味适口,充当米面未尝不可。”
第175章
于番忍不住感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东西?”
白寉轻笑:“你可要小心,千万别把簸箕掉进水里,不然它会把河里的每一滴水分都吸干,把这一整条河都变成它的种子,然后代代繁殖,很快这个世界除它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么危险?那要是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每年河里的种子都会漫出来几次,没有办法,就把种子集中起来烧掉呗!”
言谈之间,车驾已经再次加,凌空越过了这条没有桥也没有船的大河。
虽然未曾明说,但于番猜到这道河就是隔绝普通人和修士们的分界。
河的此岸堪称奇妙,河的彼岸便是另一个世界了。
彼岸的地上没有青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箸似的奇怪绿植,每一根玉箸都只有筷子粗细,却长过三尺,本身也如同玉石一般坚韧,清风掠过的时候,它们便微微摇动,梢头彼此碰撞,声音清脆如风铃,如歌一样从大地的一头唱到另一头。
于番忍不住想要摸一摸近在咫尺的玉箸,可马车却突然高飞起来。
白寉警告到:“你最好别碰它。”
于番还当自己误触了什么宝贝,赶快道歉:“对不起,我不知它金贵。”
白寉做了一个掰断筷子的手势:“那可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它叫折腰,质地非常脆,一不小心就会折断,而折断它的人也会立时遭遇和它一样的命运——嘎嘣一声,身体断成两截,而中招的人往往不会当场毙命,还要在地上滚一会儿,滚的满地都是内脏。”
于番尽力往车里缩了缩:“这邪门东西也是你们从别的世界找来的?”
“折腰是娑婆土生土长的植物,只是早已从人间绝迹了,我们保留着娑婆最后一片折腰。点星派成立之前,在连文字都已经绝迹的上古时代,折腰本来是一种很常见的祭祀用品,常被用来杀牲,后来绝地天通,上古时代终结,这种祭祀传统被不明真相的世人扭曲,变化成各种自相残杀的献祭仪式,以及被雕琢成折腰样式的玉石礼器,可惜模仿终究是模仿,无法达成上古祭祀仪式的效果,毕竟那个时候的人是真的可以通过杀戮成神的。”
“你们把折腰种满河岸,就是不想让普通人过来这边吧?”
“你误会了,这片折腰种植于点星派芥子藏开蒙之初,当时我们根本没打算收容外人——你还记得你刚刚进来的时候,他们往你头上掸的露水吗?”
于番确实记得:“那是一种迎客的仪式吗?”
“不仅仅是一种仪式,嘘!你先屏住呼吸。”
于番听话地捂住了鼻子,尽力憋着气,但他现自己没有丝毫的窒息感。
白寉:“这处芥子藏的气息和人间不同,凡人进入之后适应不了,难免窒息而亡,只有折腰梢头的露水能够抵挡此害,把折腰晨露淋在身上,可以潜入水下百米,十日不呼不吸。所以我们种植折腰,仅仅是因为有用而已。”
马车飞过满地折腰,来到那条如光的支流前,于番终于看清了“支流”的面貌,原来这根本不是河水,而是无数大大小小的琉璃珠,珠子顺着一条直达天际的白玉阶倾泻而下,一直滚进山脚的折腰丛里,琉璃和玉箸反复碰撞、弹射,因而出了河水般的淙淙声响,最后这些穿过折腰丛的琉璃珠都汇入了大河,铺垫成为河床的一部分。
马车便驰骋在这条覆满琉璃珠的白玉阶上,一路穿云破雾,驶向山顶。
刚才在下方城市的时候,于番没能察觉天空有什么异常,毕竟只要距离足够遥远,一千米和一万米又有什么差别呢?可当宝车越飞越高,飞到天顶后,于番才现这里的天高原来是有限的,所谓的中天玄日也只有那么小一点儿。
马车停在靠近山巅的一方小亭前,宗主的两个小女儿正坐在亭子里下棋,白寉来到两人身边,揪了揪一个女孩的小辫儿。
“过了时辰,还不去把太阳放下来?”
两个孩子玩儿的高兴,一门心思扑在棋盘上,哼哼哈哈地敷衍着不想动弹,白寉见状摇了摇头,不得已只能自己动手。
于番猜到他们离天很近,但未料到能有这么近,只见白寉伸手向上一抓,徒手抓住了天幕,一用力竟然把太阳和浮云都扯到了眼前,他随手把太阳摘下来,世间的光瞬间暗淡了,而后他将手里巴掌大的圆形纸片撕成两半,将镰刀似的一半丢回天幕,于是天上便有了一弯弦月。他又向白棋篓里抓了一把棋子,随意往空中一抛,棋子嵌入天顶,就变成了许多星星,为这漆黑的夜增添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柔光。
白寉嘱咐两个孩子:“早些回去,等你娘找你们的时候见不到人,当心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