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半句质问都不曾。
为何不问,不歇斯底里地谴责他,是因为胆小?
宋持砚嘴角轻哂地勾起。
因为她不在乎,无论他如何,她都铁了心要逃。
他漠然地看着盒子里的绸布,从绸布收回指尖意欲合上盒子,但想了想,又冷声唤来仆从。
“取个火盆来。”
仆从很快端来炭盆,宋持砚拈起那一片女子的肚兜,令其高悬在燃得正旺的炭火上。
眼前闪过旧日的画面。
约一年半以前,尚在歙县之时,他曾烧过一块帕子。
炭盘的火焰不似烈火,但绸布在被灼烫过久,垂下的系带扭曲地卷起,底端亦因灼烫蜷起。
只要松手,她将化为灰烬。
宋持砚看了会,眼睁睁看着肚兜即将燃起火焰。
他忽地收回手。
手一擡,指尖松开,柔软的肚兜悠悠覆落在青年白净的面庞,炭盘留下的温度极像她的馀温。
“田岁禾……”
宋持砚後背重重地考上椅背,喉间发出恨意和爱意交织的喟叹。
肚兜上慢慢地晕开两处暗色,像有雨滴落。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得檐下的芭蕉叶不住颤动,半晌後,天际乌云浓黑的暗色变淡很多。
*
“停了停了!”
“嘿,这雨停的可真是时候,正好下工!”院子里,铺子的工匠和夥计们说笑着鱼贯而出。
田岁禾也要回家,她的小青笋还嗷嗷地在家等呢。
半日不见,她好想她啊。
“娘子留步!”
田岁禾止了步。
是铺子里的王掌柜,王掌柜道:“近日有个皇商在应天丶苏州丶徽州三府寻雕工,不必去京城,只要照着他们给的图雕刻即可。这笔买卖要是做好了,说不准以後皇商打交道!我寻思半日,就交给娘子吧!”
田岁禾欣然,可想了想:“我还手生,应付不来。掌柜还是让赵师傅和宁师傅一道刻吧。”
王掌柜了然笑了。
铺子里的匠人相互排挤是寻常事,他身为掌柜会提点丶约束,但东家说,为人处世之道亦是工匠所需领悟的,吩咐他在每位匠人刚来头半年不予干预,半年之後若技艺超群但与其馀师傅不和,可以出手帮一帮,若技艺不行,又不擅与人打交道,只能做一些杂活了。
本以为田岁禾会因为雕刻技艺出衆,而被前辈们排挤。
但王掌柜想错了。
田岁禾会藏拙,每每分到好活都会与老前辈们匀一匀。为人也谦逊和气,这半年里与旁人也还算和睦。
但他的想法和东家一样,若匠人都相互谦让,铺子里虽会和和气气,却无法蒸蒸日上。
王掌柜道:“我们是新铺子,在雕刻行里没有资历,每次有皇商的单子,行会连份额都不给我们,这次是其他铺子没让贵人满意,才死马当活马医,给我们十件的名额!六件给娘子,赵丶宁两位师傅各两件,不能再少了啊!”
田岁禾只好应下。
回到家中,替田岁禾照看孩子的婶子见她回来,笑着擦了擦手:“娘子可算回来啦!小宝今天念了一整日的“凉”丶“凉”!
田岁禾心里化成一滩水,女儿很聪明,九个月就会说些简单的字,只是口齿还不清晰。
叫娘总喊成凉。
她匆匆净了手往屋里去,探着脑袋入屋,轻声细气地唤:“笋笋?”
房中有个竹做的小儿椅,正中坐着个圆滚滚的小人,短胖的双手费力地举着田岁禾的帕子遮住脸。
小孩子单纯,以为脸藏好,就算藏住了整个人。
田岁禾宠溺地笑笑,“咦”了声,左顾右盼:“好奇怪呀……阿凉的笋笋哪里去了,难道变成小鸟飞走啦?”
“哈!”
清脆响亮的一声笑迸了出来,伴随着孩童嘎嘎的笑。
小青笋落下挡眼睛的帕子,张着长了两颗门牙的嘴笑得欢畅,两只带着镯子的手热烈挥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