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大理寺门外,人影攒动。有平日常常光顾茶馆丶一贯爱凑热闹的那群人,有听说此次科举有人舞弊而愤愤不满的寒门学生,有替不便在外抛头露面的自家少爷丶小姐们探听消息的各府小厮。大理寺的守卫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冷肃着一张脸,却浇不灭百姓们围观的热情。更有甚者,借着人多掩护,悄悄扒拉着门框把头探进府衙内。结果自然是被守卫毫不留情地揪了回来。
大理寺内,“咚咚”的击鼓声自堂前响起。鼓声在回音壁内一圈圈回荡,灌入跪在地上的文棋耳中。文棋垂丧着头,布满污垢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用来束发的发冠早已不知所踪,身上的衣服也在连日的牢狱中变成一块沾满油污的破布。
“这人是谁啊?”一个男人艰难地踮着脚,越过前面的层层人群,却也只看到一个佝偻着的背影。
“你不知道?那你来干什麽?”
“我这不是看大夥都围在这,我也来看看吗?”那男人解释道,“哟!正对面那个穿明黄色衣服的人是谁啊?”
“我瞧瞧。”身边那个答话地人如法炮制地也跟着踮起脚,“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今日竟也亲自来了。”
“太子殿下”这个词仿佛是东街有买有送的糕点丶西市宵禁前的青菜,一下便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大理寺前本就水泄不通的路口,更多好奇的百姓纷纷加入这场拥挤大赛,拦在人群与府衙之间的侍卫一张脸憋得铁青,几乎快要被嵌进墙里了。
“今日审理的这人叫文棋,是今科的榜眼,第二名呢。”
“作弊得来的第二。”一旁,一道嗤笑声响起。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学子。
“这还没宣布结果呢,你怎麽就知道?”
“我怎麽不知道。这个文棋今年已经是第三次参加科考了,前两次都没中,这次居然中了,而且还是榜眼,背後肯定有古怪。”这人幸灾乐祸地看着跪在府衙内的文棋,还不吝与别人分享文棋的丑事。
“原来如此,确实是奇怪。”一个中年男人加入了他们的讨论,“但为何当场没被抓出来?据说今年科考查得尤为严格,要脱衣搜身呢。”
“对啊对啊,你倒是说说他是怎麽作弊的?”另一个好事的也插话进来,话语间还颇为挑衅。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以与人吵架为乐的,不巧,眼前这两人算是凑到一起了。
这书生落榜本就难受,听说有人作弊而得了榜眼又生出愤怒,现在又听到这不端带上质疑的话,像是放在柴火堆旁的爆竹——一点就燃,马上就瞪着那人,“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就告发他了。”
“欸你好好说话怎麽还瞪人呢?”那男人也很不爽。
两人之间气氛紧张,似乎马上便要干上一架。
门口的守卫见人群中推推搡搡地挤作一团,厉声喝道:“吵什麽!肃静!”
人群外,停着一辆马车。一个身影从人堆中挤出,跑向马车。
“老爷,看到少爷了。”是文府的小厮。
文瀚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如何了,开始审理了吗?”
“还未,刚刚击鼓升堂。”
“那你还不赶紧继续去看看。”
小厮擦擦头上的汗,盯着被围得严严实实的大理寺,硬着头皮又再次朝人群挤去。文瀚与文母不便与一衆普通百姓挤作一团,只好坐在马车上,派小厮充当一个跑腿传话的中间人。文母焦急地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希望我儿没事,平安回来,逢凶化吉。”文瀚不安地看着街上的人群,心中烦躁。
睿王府内,马子良双手攀在榆树上,像只猴子一样晃来晃去。
这是雪见鹿想出的锻炼马子良身手的方法。由于之前,马子良为了躲避天界追捕丶被迫禁用灵力之後就变成了一个肩不能扛丶手不能提丶比起凡间一般的习武之人更逊色三分的废柴,雪见鹿决定加强马子良的身体素质。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马子良的身手提高不少。现在虽然没有雪见鹿恶趣味地在马子良脚底下变幻一个水池作为掉落的惩戒,马子良也已经习惯日日没事就挂在树上晃荡,让睿王府的老人们很疑惑王爷此次交了一个奇怪的朋友。
马子良一个摇晃,顺着力道就翻上树干。粗壮的榆树微微抖落几片叶子。“阿瑄今日不容出门吗?”马子良看李瑄用完早膳後,没有如以往一般匆匆出门,或是把自己关进书房处理文书,而是坐在院落内发呆。
“我在想文棋的事。”李瑄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落叶。
“文棋是今日审理,太子没让你去?”马子良弯腰,一把拉住李瑄的手,李瑄借力也翻上树干。
“视野真开阔啊。”睿王府在长安街北侧,靠近皇宫内城和一衆官府。此时,李瑄与马子良两人坐在榆树上,堪堪能望见不远处挤作一团的百姓,那里便是大理寺了。
“想是料到此次关涉到科举,前来围观的百姓肯定多,皇兄便没让我去了。”
“你皇兄,没有查到证据吧。”马子良迟疑。天界的行事,马子良大概清楚一些,如果欧阳洵有心做周全,就不会留下痕迹。
“嗯。保管考卷的官员查了,负责考场监察的官员查了,文棋近日接触过的人查了,就连与文瀚相熟的文官也都一并查了。什麽都没发现。除了文棋那与榜眼不符的才学外,一切都没有异常。就好像他是忽然被文曲星附体了一般,在春闱那天超常发挥。”李瑄意料之中的结果。此时,他身边坐的就是天界的灵修。李瑄丧气地看了马子良一眼,“我们凡人与你们这些拥有灵力的人比,就好像是被戏耍的动物。明明被你们影响了事情的轨迹,却愚蠢地毫不知情,无能为力。”
“这可能便是为什麽三界之间会有互不干涉的规定。但总会有一些人,觉得自己是凌驾于所有之上的,他们只凭自己的想法行事。”马子良犹豫片刻,补充道:“于他们而言,其他人都是蝼蚁,生死与悲欢皆不必在意。”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马子良眺望远处。
云烟霭霭,层云镀金,万里朗朗。那个方向,是河洛。
“无论是谁的生命都值得被看重,即使他犯了错。”
“文棋。”大理寺侍郎站在右侧,充当本次的主审官员。
文棋呆呆地跪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文棋?”大理寺侍郎又喊了一声。文棋仍是不动。那侍郎示意一旁的侍卫去看看。侍卫走到文棋身边,粗鲁地踢了文棋一下,谁知文棋竟然一歪,整个人便倒在地上,脸被散乱的头发蒙着,不知是死是活。
“大人,这。。。。。。”侍卫不知所措。他方才的力道能直接把人踢死吗?如果真有如此神力,那他可就不会只在大理寺当个侍卫,而应该被派往域外驻守边境了。
李琮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