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到,进场,比赛开始。偌大的场地里,只剩下笔尖与纸张细碎的摩擦声,宛若虫巢的嗡鸣。每一个人都像是啃噬圆木的白蚁,拘谨地,专注地,蛀空了心窍,排下一行又一行墨迹。
洛川写得并不流畅。考场中温度适宜,她却坐立不安,不知源于何处的酸楚在体内四处游荡,她不得不时常停笔,用深呼吸平复心情,缓解手指的颤抖。
脑中酝酿了几个小时的思念不时跳出来,打断思路。稍一分神,笔下草稿上便多了些没成型的笔画,拼起来,倒像是个“青”字。
铃响时,洛川的手心沾满了汗渍,手指按在纸面上,留下一圈暗色。
周围重新喧闹起来,随人流走到室外,比C市更低几度的气温很快吹散了身上所有的暖意。
缓缓走出校门,恰巧一辆公交车从眼前驶过,洛川恍惚一瞬,觉得那坐在窗边的人像极了倪青。
她本能地追上去,却在眼角馀光瞥间陌生校门的时刻惊醒,登时冷得发抖。
她背着书包,茫然地望着满街的人与车,如老电影的胶片般一顿一顿地掠过,一瞬间,思念丶愧疚丶恐惧……所有被压抑的情感一浪接着一浪涌了上来,一遍遍地拨动心弦,甚至染到肺部,一阵阵地呼吸困难。
她想倪青。如饥似渴地想她。
她想听见倪青的声音,想看见她的眼睛,想触碰她的手指,哪怕只是转瞬的幻境也好,她无法停止思念她。
她骗了自己,可这又有什麽要紧!身份是假的,可情感不会作假。她们本该亲密无间,此时此刻,倪青本该等在这里,本该牵住自己的手,去履行一周前的计划。
本该是这样。
是她亲手推开了倪青。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一个洛川,何其渺小。离开倪青,一切都没了意义。
可她不敢回去。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倪青。
她胆怯到不敢打开手机,看一眼她与倪青的合照。
她更不敢去问倪青,问她究竟是谁,问她为什麽要接近自己。
她不怕被倪青欺骗,但她怕听见肯定的答案,她怕世界崩塌。
感情与理智究竟如何平衡?洛川辨不清。她只知道自己是个懦夫,除却逃避,什麽都做不到。
考点离湖边很近。她几乎是被前进的人流推着,如同一片坠入浪潮的枯叶,望见了满湖残荷。
水边湿气浓厚,她坐在长椅上,阴寒凿穿鞋底,攀上双腿,在骨头缝里填充刺痛。
然而身体的不适,远比心中的波动来得轻缓。
天色一点点暗下,落日被灰雾模糊成一片橙黄,暗色自上而下压倒了天光,冬日的蓝调时刻中,月亮格外遥远,仿佛一颗渺小的星,即将消逝于广阔的黑暗。
游人走远,四下寂寥,洛川内心的不安越发强烈。
她反复点亮手机,无意识地在几页桌面间滑动,缤纷的图标不时遮盖壁纸,挡住了倪青的脸。
忽然,不知她点了什麽,白屏乍亮,将倪青的笑颜彻底吞没。
洛川慌忙退出,却又不慎点到了下方的拨号键,再回神时,屏幕上已出现了属于倪青的号码。
电话“嘟——嘟——”响了几声,之後传来的却并非倪青的声音,而是一段“正在通话中”的提示。
洛川凝视屏幕良久,默然按掉了电话。
她仰头看天,让冷风吹干眼睛里的泪光。然後起身,背对太阳落下的方向,独自走向繁华。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倪青这边。
属于洛川的号码再没出现,她垂眸收住眼底的湿润,对隔壁床找她聊天的奶奶露出笑颜。
省城很大,病房很小。
铁轨很长,床榻很短。
红点沿着铁路匀速向南,地图的比例尺一点点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