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洛芝兰整个人的毛孔都在张开,双手扶着车门,却不敢率先往里进。
“你的朋友?”话虽这麽问,但她心里已因那一眼而下了判决——这个人,和倪青是一路货色,她们的眼里,都是彻骨的冷。
倪青绕到了另一侧,自己先坐了进去:“当然是我的。”
“有些事情,我绝对不会让洛川碰。”她看着洛芝兰,虽没什麽强烈的语气,却从字里行间透出对她浓厚的贬斥。
洛芝兰自知在这个话题上讨不到好,乖觉地闭了嘴,憋着一口闷气,钻进车里。
言颜开车很稳,车内一时沉默无言,于是,有些潜藏在暗处的东西,也悄悄地浮现出来了。
畏寒,焦躁不安,肌肉紧张,眼神飘忽……
倪青缓缓合上眼皮,将头转向窗外,在心里深深地叹气。
窗外景色逐渐有了烟火气,树木不再成群,而是成了楼房的陪衬,道路也变得狭窄,两侧的巷口总横七竖八地停着私家车,把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挤得越发窄小。
“到了。”言颜把车停在一个老小区门口。
洛芝兰被她的话惊醒,打量四周环境,眼里渐渐染上惊惶:“这是哪儿?这不是洛川家!”
“谁跟你说过要带你来洛川家了。”倪青甩给她一把钥匙,“走吧,去看看你的新家。”
钥匙落到洛芝兰手边,被她用力掷了出去:“可洛川上次来探视的时候,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住的!”
倪青双手撑着车框,讽笑着:“她是这麽想过,但你觉得我会允许她和你这样的人住在一起吗?”
“你——”洛芝兰咬牙瞪着倪青,手指戳在坐垫上,简直要把皮革抠烂,“你凭什麽不让我们见面?”
倪青的眼里满是轻蔑,说话很不客气:“洛女士,请摆清楚你的位置。现在我才是洛川身边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我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再受一丁点伤害。”
“而你,”她眯起眼睛,“哪怕她原谅了你,我也会把你对她做的事情一件丶一件记得清清楚楚。”
洛芝兰先是被她凌厉的气场吓退了,後背抵上车门,却又不知从哪儿冒出点底气,大声喝道:“我是她妈!你让洛川来!我要跟她说话!”
而她只收获了倪青更加冰冷的神情,字字清晰的话语中,暗含着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残忍:“你不配。”
“一个让她从小吃了那麽多苦,把她亲手推给禽兽,甚至强迫她吸。毒的人,不配当她的母亲。”
谴责是弓,真相是箭,射中心坎,割破指尖,两厢流的皆是血泪。
把话说到份上,洛芝兰便是再厚颜,也没了反驳的心力。
而倪青自己,也不愿再多说什麽。既已撕破了脸皮,声声讨伐母亲的无情,还谈什麽放过,什麽不忍。
她们早不是母女了。
不过是两个身份别扭,又各有所图的仇人。
洛芝兰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倪青提供的生活,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家,而倪青为此索取的代价——足够把母亲两辈子造的孽一笔勾销。
“记住,这是你最後一次机会。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样,就别让她失望。”倪青如此说着,表面上严厉张扬,内心里,却用尽了力气,去压制因这场违心的表演而産生的,那搅动着五脏六腑,几要吐血的复杂情感。
…
回到车旁,言颜还在等她。
“她没认出我。”她难掩落寞。
“已经过去太久了,师傅。”倪青苦笑着,“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陪你玩的芝兰姐姐了。”
“我明白。”
“你,刚刚叫我什麽?”
倪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叫错了,但此时的她已心累到想不出遮掩的谎话。
言颜看着她,深知眼前这个少年的心中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笨拙地安慰:“映月说,有些事情一直憋在心里,会让自己越来越难受,只有说出来,才会变好。”
道理倪青也懂,只是如今,她实在不知该怎麽开口。
“以後吧,”她勉强提起笑脸,“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
言颜点点头,不再多说。
天是灰暗的,背後楼房陆续亮了灯,倪青没有上车,而是对言颜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
不知不觉的,倪青走到了不久前去过的老街,或许是被潜意识支配,竟是沿着梦中的路线,往那条巷子里去。
真实的巷子里没有老奶奶,也没有水仙花,这不过是个最平凡的死胡同,青苔爬上满墙,泥垢堵死砖缝,一汪死水积在路旁,被风一吹,便荡起波纹,搅乱了一方倒影天空。
暗的,冷的,寂寞的,飘摇的,一切人心的寥寂都被反映在这小小的角落里,仿佛永远不会变好。
她走到水洼边,在满地萧瑟里,在水中照出了洛川的模样。
她笑了,也哭了:“我的白脸唱完了,接下去,是你的主场了。”
“我的洛川。”
她是倪青,她是洛川,她十八岁,她三十八岁,她将要用亲情这把刀,完成第二次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