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静看着她的剪影,说道:“我觉得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自从汪丛云的事情後,你变得……”她想了一下,“变得很疲惫,也更沉默,有时候我看你的眼睛,完全不像十几岁,反倒像个中年人。”
“是不是,更像‘Y’了?”倪青问道。
“我只见过她一次,但,给人的感觉确实很像。”
倪青嗯了一声,擡手揉了揉太阳xue:“杀过人的人,或许就是这样的。心里没了对生命的敬畏,所以看谁都像看一块肉。”
“可我不会变成第二个她。”倪青继续说道,“她无亲无故,没人告诉她什麽是正常的生活,她很早就没了人气,像一把刀,无法杀人了,就只能折断。我不一样,我还有亲人,我得去保护她们,哪怕是装,也得做个正常人。”
她转过身,苏安静看见了她闪亮的眼睛:“亲人,有时候是软肋,但更多时候,是把人牵在人世间的纽带。”
…
半个小时後,车停在了西城区方长街的街口。
倪青下了车,苏安静要跟随,被她叫住:“你现在名义上是个死人,还是别露面的好。”
“可是我——”
“我知道你的任务是时刻跟着我,”倪青打断她,“但你也不想计划功亏一篑吧?”
“山脚的监控拍到了你在开车,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和汪丛云一起坠崖了,如果你这时候出现让人发现了,会发生什麽还用我说吗?”
“想想你的女儿。”她的话里含着威胁,“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麽?”
苏安静的眸光闪烁几下,没应声。
晚上十点,街上的人烟已散了。商店大多关门,连路灯都不甚明亮。一只瘦弱的小猫从墙角溜走,远处传来两声狗叫,却听不见望不见人的痕迹。
倪青攥着家的钥匙,在门口停驻了许久,久到手汗把钥匙表面浸透了,才迟缓地,做贼心虚一般地走进家门。
拾级而上,家中寂静黑暗。客厅无人,往日总是开着当做背景音的电视上落了一层不明显的薄灰,空气里散着一股霉气,是连日的雨水渗进了房子的缝隙里,让这失去了人气的屋子骤然老去。
“谁?”楼梯口的灯忽然亮了,倪建华的影子出现在转角。
“爸,是我。”倪青擡头,勉强地挤出笑容。
倪建华的眼里并没有往日的和蔼,而是变得极度复杂,甚至,能从中看见防备:“……青青。”
倪青嗅到了他的疏离,一股酸涩沉在心间,表情缓缓收敛:“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们,过几天会有人来联系你们,谈出国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和妈抓紧处理一下店里的事情,收拾收拾,跟着他们走就行。”
倪建华没有回应她,而是一级一级走下楼梯。倪青看出他犯了痛风,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她下意识想去扶他,但手臂刚刚擡起,又陷入犹豫。
“我跟你妈商量过了。”倪建华说,“我们不走。”
倪青的眼里闪过诧异:“为什麽?”
“青青,你去自首吧。”倪建华看着倪青,急切说道。
“青青,爸爸知道你有苦衷,但是爸爸不想看你再错下去了。”
“青青,你去自首,不论是什麽结果,爸爸妈妈都会陪着你。你的人生还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倪青的心彻底沉了。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麽一天,可当倪建华以如此诚挚却又无比天真的语气劝阻她时,她所感受到的亲情却全都在脑海中自行转化为了锐利的谴责。
“来不及了。”倪青甚至不敢看倪建华的脸,眼眸低垂,音色喑哑。
“我要是回头了,你们怎麽办?”她的睫毛在颤。
“我们没事,我们都是成年人,在社会上打拼这麽多年,经得起风浪。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什麽都能熬过去。”
“不一样的,爸,这次不一样。”倪青缓缓摇头,“你们会被威胁丶被恐吓,你们会受伤,会生病,会心力交瘁,会杯弓蛇影,会……会活不下去的。”
她的指甲在掌中嵌出一道道血痕:“我——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遍。”
“什麽叫再……”
倪青的嘴唇白得可怕:“爸,别问了,别再问了。”
“什麽都别问,什麽都别想。这样,你们才能安全。”
自首,回头,从头再来,她不愿,也不能选。因为她知道在那看似光明的前路背後,只有更加猛烈的报复。
她的人生,洛川的人生,倪青的人生,从来是条单行道。若要中途变向,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闭上眼,将热泪收回眼底,把恐惧咽回肚里:“洛川呢?让她下来吧,有些话,我想对她说。”
“小洛?她没有跟你在一起吗?”倪建华的话令倪青心中猛然刺痛,她倏然睁眼,追问:“什麽意思?”
“她今天上学前说:晚上要去找你。”
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劈在倪青心头。
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