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你在听吗?”
“妈。”这个称呼仿佛打开了某个沉寂已久的情绪开关,泪水如泄洪般从眼眶中涌出,倪青甚至来不及压制,便在瞬间泪流满面。
“青青你怎麽了?”高芳芳听出对面的不对劲,也有些慌了,“是不是出事了?”
倪青滑坐在地上,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如同坠入冰窟,又仿佛被推上云端,极寒之中交杂着撕心裂肺的痛感,好像灵魂都被撕成两半。
她花了足足一分钟才想起自己是谁。
舌尖不知何时被咬破,腥甜的气味充满口腔,又一次搅动肠胃。
她冲进厕所,吐得撕心裂肺。
五脏六腑都在灼痛,眼中不时闪烁金色的星点,五感全被削弱,唯一充盈的,是强烈的负罪感,以及更多的恐慌。
恐慌已经发生的事,更恐慌即将发生的未来。
如果老天真要惩罚她,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她自以为能握住的一切——都将变成泡影。
再回神时,已没了电话的声音。触感恢复时,她发觉自己身後竟站着洛川,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垂眸不发一言。
见她看过来,洛川默默拿出纸巾,将她脸上的脏污擦净。
倪青回身抱住了她,像即将冻毙于风雪的人扑住茫茫原野中唯一的温暖。
潮热的夏夜,两人的呼吸交汇在一起,难分你我。
“我跟阿姨说,你看见急救现场,被吓到了。”洛川轻柔地抚摸倪青的头发,从後脑一直顺到腰际。
“我猜,你应该不太想让他们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所以没让他们过来。”
倪青没有说话,只静静嗅闻洛川的气息。
良久,才攒足了开口的勇气:“她醒了吗?”
“醒了,但还有点迷糊,连骂我的力气都没有。”
“抱歉,刚刚吓着你了吧。”
“你说过的,表达情绪是人的权利,没有什麽吓不吓人的说法,用不着道歉。”
“我说过吗?记不清了。”
“没关系,从现在开始记住也是一样的。”
“我……我刚才的样子挺可怕的吧。”
“有点儿,但更多的是意外。”
“意外什麽?原来像我这样的人,也有这麽狼狈脆弱的时候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活得比我想象的更压抑。”
疑惑推走了恐惧,倪青转动眼珠,眉毛微簇:“什麽?”
洛川的双臂搭在倪青的腰间,因为比她矮一些,喉咙的振动能透过衣料传到倪青的肩头。
“明明这麽伤心,却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咽下去,不发出一点声音。不论内心有多崩溃,都要极力忍耐,让自己尽快变得‘正常’。”
“倪青,刚认识的时候,我很羡慕你,可是现在,我越来越心疼你了。”
洛川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倪青眼前的迷雾。她终于意识到,克制成为本能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丧失了放声大哭的能力。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呢?
上一次放肆地哭泣是什麽时候呢?
失手杀死母亲的时候?被几个客人轮番羞辱的时候?遭遇追杀险些丧命的时候?还是药效发作,在衆人面前颜面尽失的时候?
似乎都没有。
在那些灰色的过去里,前世的洛川很早便没了放肆的资格。
早到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至少,有一件事她能记住:现在,她是倪青了。
若她终究无法洗清前世的罪孽,若她的世界终将陷入混乱,她要赶在惩罚降临之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