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看不清模样,但倪青总觉得那影子有些熟悉。
她沿着堤坝上的小路向那人走去,走出一些路,属于女性的轮廓逐渐清晰,江岸的光照到她的衣服上,比江水的波光更加柔美。
冷风迎面吹着,和刀割似的干燥一起扑到脸上的,还有越发浓重的烟味。
生了场病,倪青的嗓子不大好,嗅到烟尘气,喉咙口便干痒难忍,连咳了几声才缓和了些。
夜色愈浓,冷意愈重,倪青走得不快,从鞋底钻上来的麻木已经蔓延到了脚踝。
她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走到双方可见的距离时,对岸的灯光又变成了橙色。
暖色的光照在天上,将灰色的云染成了朝霞的颜色,而坐在岸边的女人从始至终未曾变换姿势,只望着江水,一口一口地抽烟。
倪青停在了她的上风口,双手一撑翻过围栏,径直伸手过去,夺走了她手里的烟。
“别抽了,当心把自己点了。”
蓝映月斜了她一眼,哂笑一声,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她坐下。
倪青曲起左腿,手肘搁在膝盖上,下巴托在手掌中,侧脸看她。
蓝映月穿着一身深绿色的连衣裙,一件仿貂毛外套斜搭在肩上,眼皮的红肿还未褪去,鼻尖的红色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哭的。
堤坝很陡,栅栏外的空间很窄,两人的腿挂在外边,几乎半只脚悬在了江上。
蓝映月没说话,伸手将外衣扯上来盖住脖子,转而又掏出烟盒来,叼出一支来,单手点上。
倪青没再拦她。
对岸的繁华无法照透江这头的落寞,烟雾缭绕间,精心打理的卷发拢住了寥寥的光线,聚在她的脸上,如同叠了一片柔光的灰色滤镜,颓废而充满故事感。
她掸开烟灰,风向变了,几粒发烫的灰尘落到她的裙面上,她任由它们停留,如同与之相隔一个图层的距离,画中人无能为力。
她将烟盒递向倪青:“要吗?”
倪青抽出一支,却没有点,只将其夹于指间,置于鼻尖,细细嗅闻。
未经燃烧的烟草带着一股平淡的青草香气,混着一点酸味,让人联想到长满酢浆草的花圃,以及春日里,坐在花圃边晃着脚的少女。
意外偶遇,两人都未表现出惊异,只各自静静坐着,直到火光熄灭,烟雾被风稀释。
“八年前,姐姐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蓝映月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刻就要飘散。
“从这里——”她擡手指向眼前江面,转而向东,跨过远处大桥,“一直飘到大桥底下,才被人发现。”
对岸的大楼灭了灯,连路灯都调暗了,江面上不再波光粼粼,馀下的便只是令人恐惧的黑暗。
“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溺过水。但不是在这条江,而是老家山里的小河沟。”
“那时候我四岁,天气比现在还冷,我喝了一肚子冰水,沉得很快,连呼救都没有力气。”
“姐姐救了我。她水性不算好,把我捞上来,自己却呛了好几口,差点没了命。”
“那次以後,我们俩都变得有些怕水。”
她苦笑一声,捡起一个小石块,远远地掷进水中。
“打死我也想不到,她会用这种办法自杀。”
她几次想要勾起嘴角,却怎麽也没法调动脸颊的肌肉。
她低声讲了一句脏话:“真是讽刺。”
“你说得没错,”她吸了下鼻子,将眼底的涌流压下,一甩头发,转了话锋,“我应该离言颜远点。”
“她……”她顿了一下,思考合适的词汇,怎麽也找不出来,只得将话头指向自己:“我和她从来不在一个世界。”
“可惜——”她仰头看天,“可惜我悔悟得太晚,回不了头了。”
倪青的目光飘过她脖子上几处红痕,若有所思:“你们,做了什麽?”
蓝映月拈起一粒烟尘,在指上碾碎,言简意赅:“睡了。”
“准确来说,是我把她睡了。”
倪青瞳孔隐蔽一震,眼皮眨得很快,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一直站反了。
“嘁,”蓝映月偏头,“那个笨蛋,衣服都脱了,还说什麽‘我们是朋友’。”
“太可笑了。”嘴上如此说着,眼圈越越来越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