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
放学後的图书馆总是格外安静。段安推开三楼自习室的门,看到沈谦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上,面前摊开着一摞竞赛资料。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这麽早?"段安放下书包,故意把椅子往沈谦那边挪了挪。
沈谦头也不擡地推过来一张纸,上面列着今天的复习计划,精确到分钟。段安注意到计划表最下方用红笔画了个小小的钢琴符号,被一道斜线划掉。
"这麽拼?"段安压低声音,"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规划好了?"
沈谦的笔尖顿了顿,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别说话,学习】
段安撇撇嘴,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沈谦像是与世隔绝般沉浸在题海中,只有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证明他是个活人。段安偷偷观察他——微蹙的眉头,偶尔咬住下唇的习惯,还有解出难题时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的一敲。
当时钟指向六点半,段安终于忍不住了。他伸手按住沈谦不停演算的手:"休息会儿吧。"
沈谦的手指在触碰下微微一颤,像是受惊的小动物。段安没有立即松开,而是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那里因为长时间写字已经微微发红。
"你这样效率反而会下降。"段安坚持道,"十分钟,就十分钟。"
沈谦深吸一口气,终于放下笔。他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段安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拿出两个用锡纸包好的饭团:"喏,我妈特制,金枪鱼馅的。"
沈谦接过饭团,小口吃起来。段安注意到他先小心地挑出里面的黄瓜丝——那是沈谦为数不多明确表示不喜欢的食物。
"为什麽对竞赛这麽执着?"段安趁着沈谦放松的空档问道,"除了你爸的要求。"
沈谦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放下饭团,从书包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推给段安。照片上是年幼的沈谦,站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边,背景是一块写着"全国数学竞赛金牌"的奖牌。
"爷爷?"段安猜测道。
沈谦点头:"他去世前,让我答应他俩件事。"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考上附中,数学竞赛金牌。"
阳光在沈谦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阴影。段安突然想起寒假时查到的资料——沈谦的爷爷是着名数学家,父亲是大学数学系主任,名副其实的学术世家。
"所以你才。。。"段安恍然大悟。
"不只是父亲。"沈谦轻声说,"是整个家族的期望。"
段安皱眉,想起沈谦手机里那些钢琴曲录音:"但你喜欢的是音乐吧?"
沈谦猛地擡头,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你怎麽知道——"话到一半停住,耳尖泛红,"你偷看我手机?"
"冤枉啊!"段安举手投降,"是上次你让我帮忙回消息时不小心看到的。"他顿了顿,"锁屏界面显示的播放列表,全是钢琴曲。"
沈谦的表情变得复杂,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弹奏无形的琴键。段安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指尖有薄薄的茧——那是常年练琴留下的痕迹。
"你弹得那麽好,"段安轻声问,"为什麽从不参加音乐比赛?"
"。。。那不是'正事'。"沈谦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十岁那年,我偷偷报名了少儿钢琴比赛。父亲知道後,把钢琴锁了三个月。"
段安倒吸一口冷气。他想起沈谦在音乐节上弹琴时专注的神情,那是他见过沈谦最生动的样子。
"後来呢?"
"後来我明白了一件事。"沈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在沈家,喜欢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应该做什麽。"
段安突然抓住沈谦的手。沈谦的手比他大一些,骨节分明,掌心有细密的汗珠。段安能感觉到沈谦的手腕在他掌心跳动,脉搏快得不像话。
"听着,"段安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如果拿一等奖能让你开心,我全力帮你;但如果只是为了满足家里期望。。。"
沈谦静静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喉结上下滚动。阳光在他们相触的皮肤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
"。。。谢谢。"沈谦最终轻声道,声音里有一丝段安从未听过的脆弱。
这个简单的回应让段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正想说些什麽,沈谦已经抽回手,重新拿起笔:"继续吧,这道题你有更简单的解法吗?"
段安知道话题结束了,但他确信自己看到了沈谦眼中一闪而过的感动。他凑过去看题,故意让肩膀紧贴着沈谦的:"这道啊,其实可以换个思路。。。"
讲题的过程中,段安注意到沈谦的坐姿放松了许多,偶尔还会在他卡壳时补充一两句。当段安用一个极其巧妙的解法解开难题时,沈谦甚至微微勾起了嘴角——那是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天色渐暗,图书馆的灯次第亮起。沈谦突然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飞快地写了几行字递给段安:【周六下午三点,琴房。别告诉任何人。】
段安瞪大眼睛,刚要开口,沈谦就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盛满了星星。
收拾书包时,段安"不小心"把橡皮蹭到了地上。弯腰去捡时,他发现沈谦的鞋带松了。没有任何犹豫,段安蹲下身,帮沈谦系好了鞋带。
"段安。。。"沈谦的声音有些哑。
"别多想,"段安站起身,拍了拍沈谦的肩膀,"就当是战友间的互相帮助。"
走出图书馆时,夜风带着初春的凉意拂过脸颊。沈谦突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取出一个MP3递给段安:"。。。回家听。"
段安接过还带着体温的MP3,指尖不小心擦过沈谦的手心。两人同时像触电般缩回手,却又在下一秒相视一笑。
路灯下,两个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靠得很近。段安知道,有些改变正在悄然发生——不是惊天动地的宣言,而是像春天里破土的新芽,微小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