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那块一直高高悬起的石块,好像松动了些。
离凇看着满树如雪般纯粹的梨花,喉结滚动了几下,很轻地对着风说:“你快点醒来好不好?今年的生日,我们去利切夫科。”
风卷着白瓣落在他的发间,像是无声的应答,他擡手将它取了下来,转身又朝着医院的方向走,脚步里带着从所未有的坚定。
他相信,春天还长,梨树还在,他一定会等到解骅。
……
转眼间,不过一片梨花落地,已是春末。
解骅躺在普通病房里,监护仪也被撤走,身上也没插长长细细的管子,一支营养液静静滴着,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
这间病房的窗户朝着外面的花园,风里带着新叶的潮气,是解骅平时会喜欢待的地方。
离凇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比在隔离舱时多了点血色,只是眼睛依然沉沉地阖着,像是安静的蝶,迷恋沾着晨露的梨花,怎麽都不肯振翅。
床头的玻璃瓶里插着离凇昨天亲自折的梨花枝,上面拢着半开的瓣儿,不复三月时那满枝堆雪的热闹,却有种沉静的美,跟这病房意外地相衬。几缕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微微蜷曲的白瓣上,还能看清里面透出的浅黄。
离凇又换了瓶清水,将花枝修剪到合适的长度,让上面的白花能更加舒展丶从容。细细看去,花瓣的边缘泛着层淡淡的褐色,像是匆匆而过的时光,却依然不减盛春时的风姿,就像是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人,即使沉睡许久,眉宇之间的气质依然清晰。
又过了几日,瓶中的梨花终于撑不住了,花瓣蜷成浅褐色的团儿,梗也褪了青色,蔫蔫地搭在瓶口。离凇将里面的枯枝尽数取出,指尖上沾了些细碎的花瓣,轻轻一吹就散了,就像是春三月,终究是要走的。
离凇又在阳台上取了新的花,将它们放进了玻璃瓶中。
春末的馀温在空气里褪尽,蝉鸣的炸开又迎来了夏天。夏日的风裹着新生的力量吹向梨树,枝头上慢慢缀满青果,梨树下的阴影也浓得化不开。
离凇还在等,玻璃瓶中的花谢了,又换,换了,又谢。
等枯黄铺满大地,离凇才意识到,秋天来了。风卷着满地金黄掠过玻璃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思念。院子里那棵梨树落光了叶,不规则的枝桠光秃秃地刺向灰蓝色的天空,像是无数双努力向上伸的手,却什麽都抓不住。
离凇站在窗边看楼下的人裹着围巾在风中匆匆而过,想起自己之前为解骅系围巾的画面。还记得三年前的秋天,解骅笑着说等冬天来临时,让他帮自己系围巾,两个人一定要再去利切夫科留下一张二十七岁的照片。
转眼间,三年过去,两人都三十岁了。
秋天的风最是懂人心。
离凇读懂了这句话,秋风能将人藏在心底的话都吹出来,瑟瑟凉风吹得人心口疼,那些没说出口的思念如同疯长的藤蔓,直直地顺着人的骨头缝里钻,缠得人喘不过气来,几乎无法呼吸。
桌上的日历撕了一天又一天,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漫长的日子在这场等待里变得又轻又薄,可思念却越发沉重,像是秋日的天空,厚重的阴云压在上面,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却又满是化不开的沉郁忧愁。
早上十点钟,离凇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跟合作商对接合作细节。这次的合作商很难搞,他不得不亲自出面。
经历冗长又烦闷的四个小时,总算是把合同敲定下来。
离凇对着电脑发呆,指尖还停留在键盘上,办公室里的冷光灯照得人有些僵硬,窗外的秋风正颇有兴致地卷着枯叶拍打玻璃窗,像是在催促着什麽。
手机也很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现出的“王医生”三个字让离凇心头一紧,几乎是捏紧手机划开了接听键。
“离先生,”医生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轻快,像是一道破开阴冷云层的光,“解先生醒了!他醒了!”
屏幕上的数据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悬在键盘上的手指也瞬间僵住,离凇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击中,极痛极缓地坠了下去,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好,我马上过去。”
他醒了,解骅醒了……
这几个字在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响,解骅以外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离凇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门外冲,脚步急促地冲出大门。
医院。
离凇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的门,阳光正正好好地落在白色床单的中央,他心心念念的人正靠在枕头上,听见动静时,解骅安静地转过头,睫毛颤了颤,像是蝶翼扫过心尖。
离凇放轻脚步走过去,把掌心搓热後,才敢轻轻扶着对方的後背,帮他把枕头垫得更加稳固,让他能更加舒服。
“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