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回宫
鲜血在流淌,朴罪人眼睛还没闭上,触目惊心。鲜血流到某个“其他地区的案首”的脚边,直接吓晕过去。有沾亲带故的大臣想上前说什麽,被同僚一把拉回。毕竟家族庞大,枝繁叶茂,损失一个孩子而已,对他们来说还没有自己的官身重要。
沈则欢稳坐高台,凉凉补充一句:“让御林军从旁监察辅佐。”
“是。”乔度怀行了一礼,领命而去,把金兜鍪留在了房光磊对面的鹿角椅上。
衆人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地看着夏肖指挥几个小太监把朴罪人的尸体用破草席胡乱一裹,擡出殿外。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麽杀伐果断的沈太後。只听过一则对他们来说格外荒唐的传言——禹王是明月道童杀的。
昔年太宗高祖尚未即位,太宗自称“萧王”,元敬太皇太後姚宗政也只是“萧王後”。两方势力打得水深火热之时,是元敬太皇太後和封老将军设局,致使禹王溃兵于天明坡。禹王抛妻弃子,仅带着八百亲兵不知所踪,元敬太皇太後带领军队搜查了九十九天,一无所获,只剩下清心观所处的山林一带没有涉足。
当年清心观周围竹林密布,有传言称此地由九天玄女庇佑,不得擅闯。虽然元敬太皇太後从来不信鬼神,但没人认为禹王会带着八百亲兵进入密林并且在无米无粮的情况下躲那麽久。
等到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元敬太皇太後力排衆议带兵进入密林时,已经是九十九天後了——
“母後,这老马已经在此处徘徊了三个月了,这周围也都找遍了,没有一个人的踪迹。”少年萧霆牵着一匹老马来到姚宗政面前,清澈的眼睛积压着少年老成的气魄。
姚宗政擡手抚了抚自己苍老的鬓发,举手投足间具是天下共主的气魄:“苇泽,点一千精兵,随朕进入密林。”
“母後,不可啊!”萧霆下意识阻止,毕竟人天生恐惧未知的凶险,而他比起凶险,更惧怕……
“朕意已决,你去跟着你父王。要是明天的这个时候朕还没出现,你们再做打算。”
“母後?!”
姚宗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萧霆追了几步便停下了。
什麽叫“要是明天的这个时候朕还没出现,你们在做打算”?”他呢喃着,直觉此事并不简单。思量半晌,等到姚宗政带着那一千精兵奔袭进密林,转身骑上那匹老马,不近不远地跟在队伍最後。
不知过了多久,一千人的队伍悄悄包围了清心观。萧霆藏身在密林中,遥遥望着姚宗政擡腿一踹,木门不堪一击,应声而落。
观内九天玄女像前整整齐齐排列着八百零一个还滴着血的人头,和神色漠然的沈则欢擦着剑。
“你母亲呢?”姚宗政面色不改,平淡望着死不瞑目的禹王,淡淡问道:“最近如何?身子可好?”
七岁的沈则欢侧头,没去看她,而是穿过一个又一个披着重甲丶手执长枪的士兵,对上萧霆惊恐的眼神。过了许久,久到萧霆以为沈则欢会突然出手杀了她,她才有了动作。
她利索地挽了个剑花,把还滴着血的剑插在九天玄女像前,俯首尘埃:“清心观明月道童,拜见太後娘娘。”
後来,元敬太皇太後率领着一千个士兵带回那八百零一的头颅时,就连萧太宗都说不出话来。後来有人按耐不住好奇心,直接当面询问萧太宗,萧太宗也只是搪塞而过,只字不提。
他们知道那片密林之内只有一座名为清心观的庙宇,也知道当时里面住着一位号为“界空道人”的尼姑丶一位带发修行的官家小姐和那官家小姐的贴身婢女。
可就算是亲眼所见,也不会承认是一个尼姑杀了与萧太宗势均力敌的禹王和八百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士,也没想过一个官家小姐和贴身婢女敢提刀杀人,更不会承认是当年仅七岁的沈则欢杀了他们。
所以,他们捏造一个深藏功与名的豪侠,或者是一个被她反杀换取荣华富贵的忠良……
但不可掩盖的,是那年面对八百零一个不速之客的临危不乱,杀死八百零一个不速之客的有勇有谋,以及擡手让所有人隐瞒事实的挥斥方遒,他们都没见过。
再仰头,谈笑间培养新势力顺便铲除异己的沈太後,言笑晏晏地看着殿中每一个,又透过他们操纵天下,纵横捭阖,如同悬在他们头颅上的利剑,让他们脊背发凉。
“太後,林案首虽成绩斐然,可毕竟年纪最小,面对政变挥然不动,显然是有常人所没有的魄力,不如请皇上现场出题,请林案首作答。”
“哦?”沈则欢侧头一瞥,原来是刚刚晕倒过去的“其他地区案首”的亲故,还是亲爹呢,难怪顶着杀头的风险当出头鸟。言语间暗讽了林幼玉,又把刚刚沈则欢的言行扣上“政变”的帽子。来日那天此事重提,又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沈则欢的视线不自觉落在房光磊头上,在房光磊即将仰头对视时有挪开目光,看向面容呆滞的萧晚安:“皇帝以为呢?”
“儿臣……”萧晚安努力将自己的不安藏在龙袍之下,麻木地感受着脖颈处来自金属的摩挲:“儿臣以为,此为第一次童子科考上来的各地豪杰,该一起考。”
“赐座——”沈则欢大手一挥,一声令下,夏肖领着结果小太监搬来案几,摆上笔墨纸砚。殿上衆臣退到殿外,只留下房光磊,沈惊鹊和包括宋勍勍在内的七十四位主考官。
等待漫长,殿外衆臣也不顾什麽身在皇宫,三五成□□头接耳起来。
“发生了什麽?太後娘娘如此……”
“太後娘娘就算是想处置……那也……”
“……太後娘娘……”
没人注意,乔度怀已经回来了,旁若无人地走过衆人,悄悄站在龙椅之後。
午时,日头正盛,衆臣逐渐不耐烦,也不敢擅闯。
直到一声惊叫声传来,衆人惊诧回头,四个小太监抱着一块破草席裹着的尸首缓缓走过。衆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夏肖恭恭敬敬地退出宣政殿,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皇上口谕,衆主考官身负职责,奉朕旨意为赴各地监考却考来了一堆字都写不清楚的酒囊饭袋!当杀,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又是四个小太监抱着一块破草席裹着的尸首,再是四个小太监抱着一块破草席裹着的尸首……
衆臣心下惊恐,随即了然。皇帝才多大!知道什麽是非对错?!
倒是一个有孩子在殿内的大臣,骂骂咧咧地上前妄图强闯,却被沈惊鹊执剑拦下:“这位……王氏,方才已经因为御前失仪而重罚,如今是想不顾父母亲族,无召强闯宣政殿吗?”
“太後娘娘何必如此步步紧逼?!自科举重啓开始,那一次没有几个无才无德之人?怎麽就这次处置了主考官?还当着这麽多孩子的面?!”
“嗯?”沈惊鹊饶有兴味地盯着这位大臣,仿佛在盯着一具死尸:“陛下金口玉言便是圣旨,王氏是怎麽扯到太後娘娘上去的?是王氏无视圣旨?还你们一衆文武都不尊帝王?”
“臣等惶恐!”衆文武俯首尘埃,暗自责备地瞪了那位大臣一眼。
沈惊鹊点了点头,撂下一句“太後娘娘心慈,让那些酒囊饭袋回家去,同姓者十年不得入仕,五代不得参加科考。”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