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那个几乎对弟弟有求必应的大哥此刻却如冰山一般,几乎对黎勿的哀求视而不见。
这般几个日夜以後,大皇子那副羸弱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弥留之际,大皇子握着黎勿的手,喉咙间偶然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虚弱得几乎无法成句。
黎勿鼻间酸涩,连忙俯下身侧头附耳在大皇子头侧,试图捕捉大哥的只言片语,或许是一句嘱托,或许是一声叹息,可惜还未待他听清,那只握着的手便忽然失了力气,重重垂了下去,
受人爱戴的大皇子溘然长逝,包括皇帝在内的举国上下无一人不为之心痛。
大皇子在世时便怀才抱器,才高行厚,几乎是太子人选的衆望所归。眼下他骤然去了,这肩负国本的担子最终竟落于黎勿身上。
那时的黎勿悲喜交加,他从未妄想过坐上九五之尊之位,命运却将他推至风口浪尖。
正如从前的他对争名逐利深恶痛绝,可如今既然尝过权力的滋味,叫黎勿瞬间食髓知味,甘之如饴,甚至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来捍卫他所得到的一切。
“陛下,陛下可曾替孩儿取名?”曾经的柳儿——如今的良美人怀抱婴孩缓缓出声,打断了黎勿飘飞的思绪。
今日帝後同来看望刚诞育皇子的良美人,见他们母子平安,黎勿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下地来。黎勿的目光忽而飘至婴孩粉嫩的脸上,距他出生不过五日,五官也尚未长开,却莫名叫黎勿联想起那位光风霁月的大哥。
“‘绍’者,有继承延续之意。朕觉着‘黎绍’这个名字便不错,你们觉得如何?”
谢依然莞尔点头:“陛下取得,自然是极好的。”
良美人亦然附和称是,她慈爱的目光几乎片刻都未曾离开过怀抱中的婴孩,刚出生的黎绍凭借本能便轻易获得了身为人母的全部关注:
“妾身觉得甚好。”
一旁的谢依然垂目,是近来母子平安,那她便也放心了:“这几日你可得好生保养身子才是,可别累着了。”
黎勿点头附和,转而向谢依然投去温和的目光:“是,还是皇後体贴。这些日子你可得好好休息。”黎勿顺势接过了良美人怀里粉雕玉琢的孩子,他越看越是喜欢,情不自禁便逗弄起来。
“陛下,妾身宫中还有还有几件琐事未打点好,妾身便先行告退了。”谢依然温声行礼,便意欲告退。
这些日子谢依然照顾良美人生産也算辛苦,此刻黎勿心中莫名浮上几丝愧疚。他拉过谢依然的手,细心叮嘱几句後方才目送谢依然离去。
回了长秋殿的谢依然神色如常,倒是她的贴身宫女和风有些愤愤不平:“娘娘便是太好性了,当初娘娘就不该擡柳儿入府。”
谢依然泯然一笑,和风跟着她也有数十年了,却不想还是这般爱替她打抱不平,倒比她鲜活许多:
“不是柳儿,也会有其他人。当年柳儿如何为我和陛下传信的,你也看在眼里,不若成全了她一番苦心。”谢依然一顿,声音也严肃了几分,“还有呢,如今她是良美人,府里曾用的名不提也罢,可记住了?”
和风点头称是,转而想起今日是长乐公主入宫的日子,脸上又添了几分笑意:
“娘娘,公主殿下爱吃的菜後厨都已备下,约莫午时殿下便进宫了,现下可要传菜?”
“你们且去备着吧。她在外两年,日日风餐露宿,恐怕馋得紧。”谢依然点头示意,不想话音未落便在殿门口瞧见了黎昭华的身影。
“儿臣参见母後。”许是腿上的伤好了许多,今日的黎昭华竟步行而来,并未用轮椅。谢依然骤然吓了一跳,忙命人赐座:
“昭华的腿如今可好些了?怎的今日不用轮椅,瞧着叫母後揪心。”
“母後不必担心,太医说我这腿万幸没伤到筋骨,近日便要试着走走,以免来日腿部无力,不良于行。且苏郎中也为我备了许多滋养温补的药材,儿臣谨遵医嘱日日都按时用药,想来不日便能康复,母後不必烦忧。”
谢依然轻叹一声搂过了黎昭华,不是不叫苦便是安然幸福。黎昭华轻轻伏于母後膝上,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时夏日炎炎,母後同样这般抱着自己,轻哼童谣。
微风伴着蝉鸣,便是黎昭华记忆里最美好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