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织完。”她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既然开始了,总要有个收梢。”
权志龙怔怔地接过拨子和丝线,看着她。她的眼神平静,却有一种力量,抚平了他内心的仓惶和不安。
他重新在织机前坐下。这一次,他抛开了所有杂念,不再去想外面的风雨,不再去想即将到来的离别。他的眼中,只有这条未完成的直线,只有手中这绺靛蓝色的丝线。
穿纬,拨紧。
动作缓慢,却无比稳定。指尖的疼痛依旧,但他毫不在意。他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未竟的话语,所有难以言喻的情感,都倾注在了这最後的几梭里。
沈清音就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指导,没有评价,只是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当最後一梭纬线被稳稳推紧,那条靛蓝色的直线,终于从一端,延伸到了另一端。虽然依旧带着新手的痕迹,但它完整了。
权志龙放下拨子,看着这条完整的直线,心中百感交集。它像一道界限,划分了他的苏州时光;也像一座桥梁,连接了他与她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小心地将这一小块织有蓝色直线的练习布从织机上取下,边缘修剪整齐。然後,他转过身,将这块小小的布片,双手递到沈清音面前。
“这个,”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送给你。”
这不是什麽珍贵的礼物,甚至可以说是粗糙丶拙劣。但它承载了他所有的努力丶疼痛丶领悟,以及这段短暂却深刻的时光。
沈清音看着他手中那块小小的布片,看着那条不算完美的蓝色直线,沉默了许久。然後,她伸出手,不是用手指捏取,而是用掌心,郑重地丶几乎是用一种接纳的姿态,接过了那块布。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条蓝色的直线,感受着上面细微的凹凸,仿佛在阅读他留下的无声语言。
“谢谢。”她轻声说,将那块布片小心地收拢在掌心。
没有多馀的言语,但这一刻的静默,胜过千言万语。
权志龙知道,他该走了。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工作室,看了一眼她,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入灵魂深处。
他转身,走向门口。这一次,脚步不再迟疑。
在他手触到门环的瞬间,沈清音的声音再次从身後传来,很轻,却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一路平安。”
权志龙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他没有回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叮铃——”
铜铃声响,木门合拢。
他走出了那条幽深的巷子,走出了这片江南的水墨画,走向那个等待着他的丶喧嚣而真实的世界。
身後,工作室里,沈清音独自站在织机前,摊开掌心,看着那块带着蓝色直线的练习布。窗外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站了许久,最终,走到一个存放杂物的抽屉前,没有将它随意放入,而是找出了一个空置的丶小巧的锦盒,将那块练习布仔细地丶平整地放了进去,盖好盒盖,放在了存放《经纬》光盘的抽屉旁边。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自己的缂丝机前,却没有立刻开始工作。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门外巷子里逐渐远去的丶最终消失不见的脚步声。
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满室寂静的丝线。
“唧唧”的织机声,在这一天,迟迟没有响起。
而远在前往机场的车里,权志龙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苏州街景,手中紧紧握着那个装着蓝色丝线的锦盒,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上面依旧清晰的伤痕。
惊雀已过,林苑重归寂静。但那份被惊扰前的安宁,和那份在惊扰中愈发清晰的情感,却如同经纬线般,深深地织入了彼此的生命,再也无法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