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星期三的中午,阳光依然明媚。何倩倩刚刚从特教学校的食堂回到办公室,正在准备下午钢琴课的曲谱。忽然手机响了,她嘴里念叨着:“大中午的,谁啊?”
她看见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备注名,忽然就笑了,因为那个名字是——星星宝贝。
电话接通,一个甜甜糯糯的女声传来,是林晚星:“亲爱的何老师,何姐姐,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呀?你可别告诉我,你忙工作忙忘了……”
“记得记得,我正想给你拨过去,没想到你的电话就先来了,今天不就是我们的‘火锅纪念日’吗?才过了两年而已。林老师的意思是今晚下班还去老地方再来一顿火锅?”
“哈哈,你记得就好。算你有良心,上次是你请的,这回该我了吧?今晚五点半,老地方不见不散,我先不说了啊,手里一堆活儿,忙了……”
挂了何倩倩的电话,林晚星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两年前,那段充满误解和温馨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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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也是在深秋的某天。北城区残联办公室的打印机又卡纸了,第N次。林晚星眯着她那双只能看清一米内事物的眼睛,试图从一堆模糊的灰白中找出问题所在。结果就是,她不仅没修好打印机,还让整个设备彻底罢工,并且手上沾满了墨粉。
“我就想打印一份简单的材料,怎麽就这麽难!气死我了!”林晚星吼道,墨粉不小心抹到了脸上,活像一只花脸猫。
同事江娜探头进来:“林晚星,心语特殊教育学校何老师的材料送来了,放你桌上了。”
林晚星叹了口气。何倩倩,这个名字她已经听了两个月,却从未见过本人。在林晚星的想象中,这位何老师一定是个慵懒肥胖的中年女人,否则怎麽会每次提交材料都错误百出,而且还对她的建议爱答不理?
林晚星凑到离材料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才勉强看清上面的页码数字,忍不住抱怨:“怎麽又乱了?这位何老师是不是觉得我有超能力,能一眼看穿她随心所欲的排版?”
林晚星的低视力让她对秩序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因为混乱会大大增加她的工作难度。而何倩倩交来的材料,简直就是“混乱”二字的实体化表现……
而在特教学校的艺术教室里,何倩倩刚结束一堂泥塑课。她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浅灰色面纱,确保它完美覆盖了她脸上的烧伤疤痕。这是她在课堂上为了不让孩子们对她産生不好的感觉所做的必要措施。两年前的她,除了音乐课之外,还要负责泥塑和绘画等等课程,而泥塑课上的孩子大部分都是肢体残。年龄在七岁到十三岁之间。
“何老师,北城区残联的林老师又来电话了,说你的材料页码有问题,要求你下次一定注意!”同事周姐在门外喊了一声。
何倩倩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又是那个林晚星!她已经尽力按时提交材料了,却总是被挑刺。页码乱了又怎样?内容没错不就行了吗?
“她一定是故意的。”何倩倩对最好的倾诉对象——窗台上的一盆仙人球喃喃自语。
两个月来的每一次交流,她都感觉林晚星在刻意刁难自己。比如上次,她精心准备的数据被要求“更新”,明明已经是最新的了。这不是刁难是什麽?
“我知道我的脸这样,但不代表我的工作能力有问题啊。”何倩倩一边整理着泥塑课的教材一边嘟囔着……
市残疾人艺术展筹备会上,两人终于要见面了。
林晚星提前半小时到达会场,特意选了个靠门的位置——这样她就能在何倩倩进来时第一时间“看清”这位冤家了。她想象中的何倩倩应该是身材肥胖,表情木讷,可能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後是淡漠的目光。
何倩倩则刻意迟到五分钟,她可不想早早到场与那位“刁难王”面面相觑。她想象中的林晚星应该是瘦削刻薄,看人时眼角上挑,一副“全世界都欠我钱”的表情。
当何倩倩推开会议室的门时,林晚星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脸上似乎有一块灰色的阴影。【可能是灯光问题。】林晚星心想。
而当林晚星站起来打招呼时,何倩倩也只看到一个面带礼貌性微笑的女孩,年龄应该和自己相仿,穿着整洁的职业装。
“是何老师吧?你好,我是林晚星。”
“林老师你好,久仰。”
两人的手轻轻一触即分,仿佛对方手上沾了毒药。
会议进行得异常“和谐”,和谐到所有人都感觉不对劲。林晚星每提出一个建议,何倩倩都微笑着说“好的”;何倩倩每展示一个方案,林晚星都点头说“不错”。但实际上,林晚星根本看不清投影屏上的内容,而何倩倩则全程都完全没听进对方在说什麽。
【何倩倩似乎对我的提议不太满意。】林晚星暗想,因为她听到何倩倩的回答简短而生硬。
【林晚星果然在敷衍我。】何倩倩笃定,因为她看到林晚星点头时那个“讽刺的笑容”。
一场会议下来,误会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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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都想象不到,何倩倩和林晚星这对老冤家居然可以在一瞬间化干戈为玉帛,甚至成了闺蜜。
在布置会场的当天,两个人都忙到了傍晚,太阳已经西沉,然而何倩倩负责的文字说明展板与林晚星设计的触摸展区需要紧密配合,却由于沟通不畅,两边完全对不上号。
“何老师,你们的展区位置和之前说的不一样啊!”林晚星几乎是摸着墙找过来的。
“林老师,你们的盲文触摸说明和我们的展品根本不符!”何倩倩正在调整一个泥塑作品的位置……
两个人都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
就在这时,可能是用电量超负荷,展览馆停电了。瞬间,整个展厅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