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看到蝎子曹,看到墨陌……你们在我眼里,不再是‘人’……是一团团的光,一丛丛的刺……”
她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流得更凶了。
“……我怕。我从来没有那麽怕过。我怕我会分不清你们……我怕我会伤害你。我怕我……会变成一个真的怪物。”
她睁开眼,看着苏闲语,那双眼睛里,都是剖心沥血的疼痛。
“……淬毒,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为了‘标记’。我对自己说,‘不语’是我,‘持绣’是你。只要,我还认得出这两把椎,我就还认得出你。只要你还拿着‘持绣’,你就还是我的妹妹……我就可以……我就可以保护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以为,我以为我算计好了一切……我以为……我以为我能控制住……”
她看着苏闲语空荡荡的左袖,终于彻底崩溃,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哀鸣。
“……可我忘了。我忘了你……你不是我的‘棋子’。你不是我用来提醒自己的‘标记’……你是苏闲语……你是会为了保护我,连命都不要的傻瓜……”
她将头深深地埋下。
“……语儿……我把我们的‘信物’,变成了杀你的‘凶器’……”
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错了。”
鹤姑走上前,蹲下身来,两手轻轻抚在两个孩子的头顶。
那握惯了素剑与对刺的一双手,轻轻地丶甚至有些笨拙地摩挲着。
似是觉得不够温暖,又落到两个孩子的肩头。
三人紧紧相拥。
工坊里一时只馀下抽噎与沉重的呼吸。
她缓缓说道:“……都过去了。有师傅在。”
思绪收回。
苏闲语下意识抚摸着尚且陌生的机关臂。
夏虫说,这层外甲的原料,叫“狮子金”,来自极南幽荒的转轮法洲,百毒不侵,不锈不腐。
她试着慢慢握拳。
指节的转动,流畅得不可思议。自己的意念,正驱动着这只崭新的前臂。
——很神奇。
也很……昂贵。
“……材料费,粗略估计,大概……五百两黄金。”
夏虫报出那个数字时,苏闲语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
对面,柯大哥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身畔,姊姊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杨大哥更是把刚喝进去的水喷了出来,狼狈地擦着嘴。
“五……五百两黄金?!你他妈怎麽不去抢?!我‘搭把手’上下三层,连地契带夥计,全卖了,能不能凑出这个数都两说!”
夏虫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这已经是最低估价了。而且,我分文不取,只要事成之後,诸位助我报仇。”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袖。
原来,我这条胳膊……这麽值钱啊。
她心里想的,不是“完了,凑不齐了”,而是一种荒诞的丶想笑的冲动。
然後,她听到了姊姊沉静的声音。
“夏先生。”她看着夏虫,“我很好奇。既然夏家的机关术,需要如此昂贵的材料,想必……夏家也是富可敌国的豪门望族吧?”
“这样的家族,为何会隐居在剑北道的苦寒之地?又为何……会被区区一个天枢院,逼到如此境地?”
夏虫苦笑了一下。
“祖上阔过。”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地上那张画满了草图的兽皮。
“我家……在我出生之前,就差不多是,抱着这些东西,在鲮县要饭的乞丐。”
“这些图纸,和这堆材料的知识,都是家祖留下的。除了我,没人看得懂。”
他看向苏闲语,眼神里流露出真正的歉意和窘迫:“……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我报出的价钱,都是……都是我在中南国和野猪集,听那些说书人和商贩吹牛时,记下来的。”
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我只是……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我不是个没用的废物……”
柯大哥猛地站起。
“那什麽,‘白额玄蛇’的骨头……我来想办法。”
柯大哥和杨大哥头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第二天,杨大哥就带着几个“搭把手”的夥计出了门。回来时,带回了一整车的……骨头。
那骨头,苏闲语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