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里摸出一颗龙眼大小丶漆黑如墨的铁丸,在指间抛了抛。
“这东西,叫‘霹雳子’。别看它个头小,里面装的,是我齐家三代的心血。只要用火媒一点……”
他咧嘴一笑。
“……半间屋子就没了。”
满堂喝彩,变成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天枢院吏服的年轻人快步走进工坊,径直走到齐桦面前,躬身低语了几句。
齐桦脸上的得意之色,如同被一盆冰水浇过,迅速褪去。
他整理了一下官服,对着衆人强笑道:“枢正大人……有事相召。诸位,先行用酒,齐某去去就回。”
他走出工坊,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齐枫。
【蜈蚣:其六】
天枢院的人来送东西的那天,下着雨。
夹着冰碴子的冷雨,砸在屋顶的茅草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无数只蜈蚣在爬。
齐枫和齐思妹撑着一把破了几个洞的油纸伞,站在院门口。
雨水顺着伞骨的破洞流下,打湿了齐枫的肩膀,冰冷刺骨。
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大哥在屋里“睡着”,已经三天了。
不吃不喝,不说不动,像一截被雷劈断了的枯木。
二哥和三哥天天早出晚归,奔走在山里和幽隐城的各个角落,试图找门路,把大哥“赎”回来。
四哥和五哥留在家里。
一个天天对着墙壁发呆,另一个则像只没头苍蝇,把大哥留下的那些机括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每一次都剩下更多的零件。
吵架声从屋内传来,断断续续,被雨声模糊。
“……都怪你!要不是你天天怂恿大哥去城里,他怎麽会惹上那种麻烦!”是五哥齐汝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我没有……”四哥齐铮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
“你就有!你还画!画那些没用的花花草草!现在好了,大哥的手指头都没了,你画再多,能把他指头画回来吗?!”
齐枫握紧了伞柄。愤怒和屈辱,让他的颧骨看起来愈发紧绷丶高耸。
一辆黑色马车出现在山路尽头。
马车停在院门口,上面画着天枢院的“斗柄三星”标记。
一名身穿吏服丶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走下来。
他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木盒,和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判卷。
“枢正大人有令。”年轻人用公事公办的语调说道,“齐桦贪墨之罪,本应斩首。念其尚有几分薄才,姑念一分,断其一指,以儆效尤。此乃判卷,即日生效。”
他顿了顿,指了指那个黑漆木盒。
“此乃……‘赃物’。大人心善,让你们留个念想。”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半分停留。
齐枫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雨幕中,这才缓缓走上前。
他伸出手,那只左手背上带着弓疤的手,轻轻打开了那个黑漆木盒。
盒子里铺着一层洁白的棉絮。棉絮上,静静地躺着一截断指。
是右手拇指。
指节粗大,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残留着几道被油墨浸染丶洗不掉的黑痕。
齐枫伸出手,想要去碰碰那截断指,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缓缓合上盒盖,拿起那卷判卷,走进屋里。
四哥和五哥不再吵了,坐在角落里,看着他。
大哥依旧“睡着”,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齐枫走到大哥的床边,将那个黑漆木盒,轻轻放下。
然後,他将那判卷上的罪名和判决,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
当他念到“斩其右手拇指”时,床上那具“枯木”,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齐枫念完了。
他将判卷卷好,放在大哥的手边。
然後,他跪了下来。
对着那一动不动的身体,磕了三个头。